玻璃珠在我掌心微微發熱，像一顆活著的小小心臟。我把它舉到眼前，借著晨光觀察其中流動的灰藍色液體。那些液體似乎有自主意識，隨著我的視線移動而改變流向。

“水鬼的眼淚“，我默念著腦中浮現的名字。昨晚的經歷仍讓我心有余悸——腫脹的女孩、鏡中的血字、那些互相撕咬的陰影。但更讓我在意的是那顆玻璃珠傳遞給我的第二條信息：使用后會增加溺水沖動。

我小心地將珠子藏進貼身的衣袋里。早餐鈴響起時，我發現孤兒院的氣氛變得不同了。食堂里的孩子們不再死氣沉沉，而是三三兩兩地交談，甚至有人發出笑聲。護工李阿姨站在門口，臉上掛著僵硬但真實的微笑。

“昨晚睡得好嗎，蘇恒？“她問我，聲音比昨天柔和了許多。

我點點頭，警惕地觀察她的變化。李阿姨的指甲縫里有一絲暗紅色，像是干涸的血跡。當我盯著看時，那抹紅色突然蠕動起來，變成一條細小的紅線，鉆進了她的皮膚。

李阿姨毫無察覺，繼續分發著早餐面包。

“你拿到東西了。“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是昨天那個獨眼女孩，她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灰白的右眼倒映著我的臉，“我能聞到它在你身上。“

“你是誰？“我壓低聲音問道。

“小雨。“她歪著頭，左眼——那只正常的眼睛——緊盯著我的衣袋，“小安說你想知道怎么使用它。“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食堂角落。那把空椅子還在原處，但上面的水漬已經消失了。椅子周圍的地板比其他地方顏色更深，像是長期被水浸泡過。

“小安到底是什么？“我問道。

小雨沒有回答，而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涼得不似活人，皮膚下隱約有東西在蠕動。“午休時來洗衣房，“她快速說道，“別帶那個珠子。“說完便松開手，蹦跳著離開了。

早餐后是集體活動時間。李阿姨帶我們去了活動室，那里擺著積木、拼圖和幾本破舊的圖畫書。我假裝專注地搭積木，實際上在觀察房間里的異常。

活動室的窗戶有問題。從我的位置看出去，外面的樹應該是向西傾斜的，但透過窗戶，它們的影子卻朝向東邊。更奇怪的是，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其他孩子都專注地玩著玩具，仿佛這再正常不過。

“蘇恒，“李阿姨突然叫我，“你能幫我去辦公室拿一下彩色鉛筆嗎？“

我點點頭，起身走向門口。就在我即將跨出門檻時，余光瞥見窗戶上的倒影——活動室里所有的孩子都停下了動作，齊刷刷地看向我，他們的眼睛變成了統一的灰白色。

我猛地回頭，卻發現一切如常。孩子們仍在各自玩耍，沒有任何異常。

辦公室在二樓走廊盡頭。推開門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房間很小，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個文件柜。彩色鉛筆就放在桌面上，旁邊是一本攤開的登記冊。

我拿起鉛筆時，無意中瞥見登記冊上的內容。最新一頁記錄著昨天新入院的兒童信息，但我的名字后面打了一個紅色的問號，備注欄寫著：“觀察者？待驗證。“

最下方有一行小字：“7號已處理，8號觀察中。“

我的心跳加速。7號——和那本日記的署名一樣。他們知道什么？誰在觀察我？

正當我想翻看前面的記錄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我趕緊拿起鉛筆，裝作剛剛找到它們的樣子。門開了，李阿姨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找到了嗎？“她問，聲音又恢復了那種機械的冰冷。

“找到了。“我舉起鉛筆。

李阿姨沒有讓開，而是盯著我的眼睛：“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就是找鉛筆花了點時間。“我努力保持聲音平穩。

她向前一步，逼近我。我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放久了的魚。“蘇恒，“她一字一頓地說，“在這里要遵守規則。不該看的不看，不該問的不問。明白嗎？“

我點點頭，手心滲出冷汗。口袋里的玻璃珠突然變得滾燙，但我忍住沒有表現出來。

李阿姨最終讓開了路。我快步走回活動室，發現孩子們正在收拾玩具。集體活動提前結束了。

午休時間，我等到所有人都睡著后，悄悄溜出宿舍。洗衣房在一樓后院，是一間低矮的平房。推開門時，潮濕的熱氣撲面而來。幾臺老式洗衣機靠墻排列，角落里堆著待洗的床單。

小雨已經在等我了。她站在最里面的洗衣機旁，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你來了。“她說，“小安說你會來。“

“小安在哪？“我環顧四周，洗衣房里除了我們空無一人。

小雨舉起手中的東西——是一面小鏡子，只有巴掌大，邊緣銹跡斑斑。“在這里。“她把鏡子轉向我。

鏡子里映出我的臉，但背景不是洗衣房，而是一個水汽氤氳的空間。更可怕的是，我的倒影在說話，嘴唇開合，卻沒有聲音傳出。

“這...這是什么？“我后退一步。

“小安說你是真的觀察者，“小雨放下鏡子，“所以給你這個。“

她遞給我一張折疊的紙條。我打開它，上面畫著一幅簡筆畫：一個男孩站在鏡子前，鏡中的他伸出手，手里拿著一把鑰匙。下方寫著一行字：“午夜，穿衣鏡，帶戰利品來。“

“這是什么意思？“我問。

小雨的獨眼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小安想和你做交易。他給你知識，你幫他收集東西。“

“什么東西？“

“那些被消滅的詭異留下的物品。“小雨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像你口袋里的那顆珠子。“

我下意識地捂住衣袋。玻璃珠似乎在回應她的話，變得溫熱起來。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能看見，“小雨說，“而且你不會被它們改變。“她指向自己的灰白右眼，“大多數觀察者最終都會變成這樣，但你不一樣。小安說你的靈魂有...別的味道。“

我回想起轉生時的記憶。難道是因為我來自另一個世界，所以對這里的詭異有抗性？

“如果我拒絕呢？“

小雨突然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那就等著被它們吃掉吧。孤兒院的地下室不止一個水鬼，護工李阿姨也不是人類。你已經引起它們的注意了，蘇恒。“

洗衣機突然發出嗡嗡聲，明明沒有插電卻自行運轉起來。透過圓形的玻璃門，我看到里面不是衣服，而是渾濁的水，水中漂浮著黑色的頭發。

“時間到了，“小雨說，“今晚記得去鏡子前。小安會保護你，只要你帶戰利品去。“

她轉身走向門口，又停下腳步：“對了，別相信李阿姨說的話。特別是關于地下室的部分。“

小雨離開后，我站在嗡嗡作響的洗衣機前，感到一陣眩暈。玻璃珠在口袋里發燙，仿佛在提醒我它的存在。我掏出它，對著光線觀察。灰藍色的液體現在形成了一個漩渦，中心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游動。

我鬼使神差地把珠子貼近洗衣機門。剎那間，珠子里的液體瘋狂旋轉，洗衣機里的水也隨之翻騰。黑色的頭發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個模糊的人臉，朝我無聲地尖叫。

我嚇得后退幾步，珠子從手中掉落。就在它即將觸地的瞬間，洗衣機突然停止運轉，珠子詭異地懸停在離地面幾厘米的地方，然后緩緩上升，回到我的掌心。

一段新的信息涌入腦海：水鬼的眼淚可以在任何表面制造水洼，但若用在已有水的地方，效果會增強。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收好珠子。這比我想象的還要危險，但也更有用。

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我借口上廁所，溜回了宿舍。我需要檢查那面穿衣鏡——小雨提到的“交易地點“。

宿舍空無一人。穿衣鏡立在墻角，看起來普普通通。我走近它，仔細觀察。鏡中的我倒影清晰，沒有任何異常。但當我伸手觸碰鏡面時，指尖傳來輕微的吸力，像是水面般的觸感。

“蘇恒！“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我猛地轉身，看到小杰站在門口，表情嚴肅，“你在干什么？“

“沒什么，就是...看看鏡子。“

小杰走進來，關上門。他的左眼疤痕今天顯得特別紅，像是剛抓撓過。“你見到小雨了？“他低聲問。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別相信她說的話，“小杰的聲音帶著急迫，“特別是關于小安的部分。那些和鏡子做交易的觀察者，最后都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這些？“

小杰指了指自己的疤痕：“去年有個觀察者，他試圖保護我們。李阿姨把他帶去了地下室，再也沒回來。我的眼睛就是那時候...“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那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因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小杰說，“你不完全屬于這個世界，對嗎？“

我心跳漏了一拍。他是怎么知道的？

小杰沒有解釋，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袋，遞給我：“拿著這個。如果今晚你一定要去鏡子前，先把這個撒在地上。“

我打開布袋，里面是一些灰色的粉末，聞起來像燒焦的頭發。

“這是什么？“

“被燒掉的詭異留下的灰燼。“小杰說，“它能暫時阻斷鏡子的通道。如果情況不對，就撒向鏡子，然后逃跑。“

我正要道謝，宿舍門突然被推開。李阿姨站在那里，臉色陰沉。“午休時間擅自離開，你們兩個，“她說，“晚飯后打掃浴室作為懲罰。“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布袋上，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什么？“

我迅速把布袋塞進口袋：“沒什么，只是...彈珠。“

李阿姨向前一步，伸手道：“給我看看。“

就在這危急時刻，口袋里的玻璃珠突然劇烈發熱。我靈機一動，假裝掏口袋，實際上讓珠子滾落到地板上。它在地板上彈了一下，然后停在李阿姨腳邊。

驚人的一幕發生了——以珠子為中心，地板突然變得濕潤，然后迅速形成一個直徑約半米的小水洼。李阿姨的腳陷入水中，她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尖叫，猛地后退。

“這是什么？“她厲聲問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恐懼。

“只是...一顆玻璃珠。“我彎腰撿起珠子，水洼立刻開始消退，幾秒鐘后就完全消失了，地板干燥如初。

李阿姨的臉色變得慘白。她看看地板，又看看我，嘴唇顫抖著：“你從哪里得到這個的？“

我沒有回答。李阿姨突然轉身離開，腳步聲急促而慌亂。

小杰目瞪口呆地看著我：“你...你剛才...“

“看來日記里的規則是真的。“我低聲說，握緊手中的珠子。它現在變得冰涼，仿佛力量暫時耗盡了。

晚飯時，李阿姨沒有出現。代替她的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男護工，表情呆板，動作機械。食堂里的氣氛再次變得壓抑，孩子們沉默地吃著飯，仿佛早上的活力從未存在過。

更奇怪的是，沒有人提到李阿姨的消失，就像他們根本不記得有這么個人。

除了我。

午夜臨近時，我躺在床上假裝睡覺，等待時機。小杰在對面床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但我注意到他的左手緊握成拳，指縫間露出一點灰色——他也準備了那種灰燼。

當時鐘指向十二點時，房間里的溫度突然下降。我睜開眼，看到月光下的穿衣鏡泛著詭異的微光。鏡面不再反射房間，而是顯示出一個霧氣彌漫的空間。

我輕手輕腳地起床，走到鏡子前。口袋里的玻璃珠和布袋都準備好了，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鏡中的霧氣開始旋轉，形成一個漩渦。一只手從漩渦中心伸出，蒼白、修長，指甲是淡藍色的。它做出一個“過來“的手勢，然后攤開掌心——上面放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

和我今早在信中提到的一模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向前一步。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輕響。我猛地回頭，看到小杰已經坐起身，正緊張地看著我。他無聲地搖頭，指了指地上的灰色粉末。

我猶豫了。鏡中的手開始不耐煩地晃動鑰匙，霧氣旋轉得更快了。

最終，我做出了決定。我掏出玻璃珠，舉到鏡子前。手立刻興奮地顫抖起來，鑰匙掉進了霧氣中。

“告訴我怎么使用它，“我對鏡中的存在說，“真正地使用它。“

手靜止了一秒，然后收回霧中。片刻后，它再次出現，這次拿著一本小書。書封上寫著：《觀察者手冊》。

我伸手去拿，但手突然縮回，做出一個“交換“的手勢。它想要我的玻璃珠。

“先給我看一點。“我堅持道。

手猶豫了一下，然后翻開書的某一頁，轉向我。在模糊的霧氣中，我勉強能辨認出上面的文字：“戰利品分級與使用守則...“

就在我試圖看清更多時，宿舍的門突然被撞開。李阿姨站在門口，但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李阿姨了——她的皮膚呈現不自然的灰白色，眼睛全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鯊魚般的牙齒。

“觀察者！“她嘶吼著，聲音像是從深井中傳來，“你破壞了規則！“

鏡中的手立刻縮回，霧氣消散，鏡子恢復了普通狀態。我轉身面對李阿姨，玻璃珠在掌心發燙。

小杰從床上跳起來，將一把灰色粉末撒向李阿姨。粉末接觸到她的皮膚時，發出滋滋的響聲，像是燒紅的金屬浸入水中。李阿姨發出痛苦的嚎叫，但仍在前進。

“跑！“小杰喊道。

我沖向窗戶，卻發現外面不再是熟悉的院子，而是一片漆黑。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蠕動，等待著。

進退兩難之際，口袋里的布袋突然掉落，灰色粉末灑在地上，形成一個不完整的圓圈。李阿姨在圓圈前停下，憤怒地咆哮卻無法跨越。

“鏡子！“小杰喊道，“用粉末！“

我抓起剩余的粉末，沖向穿衣鏡。鏡面再次泛起霧氣，那只手焦急地伸出來，似乎想要幫我。

就在我將粉末撒向鏡面的瞬間，整個房間劇烈震動。鏡子爆發出刺目的白光，李阿姨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當我的視力恢復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空間里。四周是無窮無盡的鏡子，每一面都映出不同的場景。那只蒼白的手輕輕搭在我肩上，一個聲音在我耳邊低語：

“歡迎來到中間世界，觀察者。現在，我們談談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