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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傷娠劫(上)

  • 游俠劫
  • 子非魚4
  • 5427字
  • 2025-07-23 22:19:39

馬蹄聲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急促而凌亂的節奏,如同劉直和秦玉此刻驚魂未定的心跳。身后,蘆花渡小鎮連同那場淬毒的暗殺,已被甩在濃重的雨幕和更濃重的夜色深處,但那股跗骨之蛆般的寒意,卻緊緊纏繞著他們,揮之不去。

秦玉裹緊了被雨水打濕的斗篷,臉色在顛簸中依舊蒼白,高熱雖退,虛弱猶存,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燃燒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和一種近乎偏執的清醒。她緊緊抓著韁繩,指節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劉直策馬在她身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不斷掃視著雨霧迷蒙的官道兩側和身后模糊的黑暗。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他的肌肉瞬間繃緊。

他們不敢停歇,沿著官道一路向西狂奔。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白,雨勢漸歇,一座比臨川稍顯繁華的縣城輪廓出現在視野盡頭——**長平縣**。劉直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了一絲縫隙。他想起了母親時常提起的一位遠房表親——**表舅林正堂**,據說在長平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綢緞莊,家境殷實。

“去表舅家暫避風頭。”劉直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語氣卻不容置疑,“我們需要休整,也需要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弄清楚‘凈世道’的爪子到底伸了多遠。”

秦玉默默點頭。此刻,任何一處能遮風擋雨的屋檐,都顯得彌足珍貴。她心中的疑問如同藤蔓瘋長——那個圖騰,“圣嗣”,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父親最后撲向她,是否也源于此?長平,會是另一個陷阱嗎?她不知道,但她別無選擇。

林府坐落在長平縣東城一條相對安靜的街巷里。青磚黑瓦的高墻,朱漆剝落的大門,門口蹲著兩只歷經風雨、略顯斑駁的石獅子,透著一股老派商賈人家的沉穩,卻也掩不住幾分暮氣沉沉。

門房通報后不久,一個身材微胖、穿著靛藍綢面夾襖的中年男人便腳步匆匆地迎了出來。正是表舅林正堂。他臉上堆著熱絡的笑容,眼角眉梢卻刻著深深的疲憊紋路,眼袋浮腫,眼神深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和強撐的鎮定。

“哎呀!是直兒!稀客稀客!快!快進來!外頭冷!”林正堂的聲音洪亮,帶著刻意營造的驚喜,一把拉住劉直的胳膊,又看向裹在斗篷里、形容憔悴的秦玉,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更加熱情,“這位是……秦姑娘吧?路上辛苦了!快進屋暖和暖和!”

他一邊招呼著,一邊引著兩人穿過前院。院子里栽著幾株半枯的石榴樹,落葉堆積在角落,顯出一種疏于打理的蕭條。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混合了陳年布料、潮濕塵土和……一絲極淡的、類似藥草焚燒后的苦澀氣味。

劉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表舅的熱情背后,那份疲憊和緊繃感太過明顯。他敏銳地注意到,當林正堂的目光掠過通往內院的月亮門時,眼底會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憂懼。

一個穿著深褐色布衣、脊背佝僂的老管家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回廊下,垂手侍立,低眉順眼。正是方才在門口短暫露過面的林府管家,姓孫。他看上去六十開外,滿臉深刻的皺紋如同刀刻,眼神渾濁,卻異常沉靜。在劉直和秦玉隨著林正堂走過他身邊時,孫管家似乎不經意地抬了一下眼皮。那一瞥,極其短暫,卻讓劉直心頭猛地一跳!那不是仆役對主家親戚應有的恭敬或好奇,那是一種極其銳利、帶著審視、警惕,甚至……一絲冰冷警告意味的目光!像黑暗中潛伏的毒蛇,瞬間鎖定了獵物,又迅速隱去。當劉直下意識地看回去時,孫管家已經恢復了那副老邁木訥、低眉順眼的模樣,仿佛剛才那驚鴻一瞥只是錯覺。林正堂將二人安排在靠近前院的東廂房。房間寬敞干凈,陳設齊全,炭盆也早早生好了火,驅散著冬日的寒意。

“你們先歇著,洗漱一下。我讓廚房弄點熱乎的吃食送來。”林正堂搓著手,笑容依舊熱切,但那絲揮之不去的焦慮卻像水底的暗礁,清晰可辨,“一路辛苦,好好歇幾天!有什么事,盡管吩咐下人。”他匆匆交代幾句,便借口鋪子里還有事,轉身離開了,腳步甚至帶著點倉皇。“舅媽呢?還有表妹?”劉直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

林正堂的背影明顯僵硬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有些發飄:“哦,她……她身子不太爽利,在房里歇著。芳兒……芳兒也有些不舒服,回頭……回頭再見吧。”說完,幾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遠了。

房門關上,隔絕了外面的聲音。炭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房間里暖意融融,卻驅不散劉直和秦玉心頭的寒意。

“不對勁,很不對勁。”劉直走到窗邊,輕輕掀起簾子一角向外窺視。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枯葉在冷風中打著旋兒。但他能感覺到,暗處似乎有視線在窺探。秦玉坐在炭盆旁的椅子上,雙手抱著膝蓋,身體微微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后怕。“那個管家……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她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還有舅媽和表妹芳兒,”劉直放下簾子,眉頭緊鎖,“避而不見,推說身體不適。表舅那樣子,絕不僅僅是生意上的煩心事。”他走到秦玉身邊,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低聲道:“玉兒,這里恐怕也不太平。我們得盡快恢復體力,同時……想辦法弄清楚,林府到底發生了什么。”

秦玉看著他眼中堅定的光芒,用力點了點頭。疲憊和恐懼依舊如影隨形,但求生的本能和對真相的渴望支撐著她。她不能倒下。

接下來的兩日,林府的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表面平靜,內里暗流洶涌。劉直和秦玉足不出戶,安心調養。秦玉的高熱徹底退去,在劉直細心照料和自身強韌意志的支撐下,體力恢復得很快,蒼白的臉頰也漸漸有了血色。劉直則利用這段時間,將一路奔波的疲憊和緊繃的神經慢慢放松下來,暗中調理內息,讓身體恢復到最佳狀態。然而,休養生息的同時,他們對林府的觀察也從未停止。

孫管家如同一個幽靈。他似乎無處不在,又似乎刻意保持著距離。送飯、添炭、清掃院落,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但每次出現都悄無聲息,那雙渾濁的眼睛總是低垂著,偶爾抬起,目光掃過劉直和秦玉時,那份審視和警惕幾乎不加掩飾。他像是在監視,防范著他們踏入林府的禁區——那深深的后院。

劉直曾試圖以散步為由,想往后院方向走,剛靠近月亮門,孫管家那佝僂的身影就會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回廊拐角,用一種近乎謙卑卻不容置疑的語氣提醒:“表少爺,后院風大,夫人和小姐需要靜養,您還是在東廂這邊轉轉吧。”

一次,劉直無意中瞥見一個穿著水綠色襖裙、身形纖細的年輕女子在回廊盡頭一閃而過。那應該是表妹林芳。僅僅是一瞥,劉直的心便沉了下去。林芳的臉色是一種病態的、毫無血色的慘白,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著前方,腳步虛浮飄忽,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她口中似乎還在喃喃自語著什么,隔得太遠聽不清,但那神情絕非簡單的“不舒服”,更像是一種……魂魄離體的恍惚!

更詭異的是舅媽王氏。她始終沒有露面,但劉直有一次在傍晚時分,透過半開的窗縫,遠遠看到后院主屋的窗前,映出一個女人的側影。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側臉的線條僵硬冰冷。窗戶沒有點燈,昏暗的光線勾勒出她深陷的眼窩和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嘴唇,那眼神……隔著遙遠的距離和昏暗的光線,劉直依然感受到了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陰森!那不是悲傷,不是憂慮,而是一種……死寂的怨毒和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仿佛她守護的后院,藏著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

表舅林正堂每日早出晚歸,回來時總是步履沉重,愁眉深鎖。面對劉直的旁敲側擊,他要么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要么就唉聲嘆氣,說些“生意難做”、“流年不利”之類的套話。但劉直捕捉到他眼底深處那份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懼,那絕不是生意上的挫折能帶來的。每當提及后院,提及妻女,林正堂的眼神就會閃爍不定,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希望劉直不要再問。

“表舅在害怕。”夜深人靜時,劉直對秦玉低語,兩人在燈下相對而坐,“他在害怕后院里的東西,也在害怕……舅媽?或者說,害怕舅媽守著的那樣東西?孫管家是舅媽的人,他在替舅媽看守著那個秘密,防范著任何人,包括我們這些‘外人’。”

“那芳兒表妹……”秦玉想起林芳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心有余悸,“她像是……被什么東西魘住了。”

“魘住?”劉直眼中寒光一閃,“恐怕沒那么簡單。我總覺得,林府這幾天,一定發生了什么極其恐怖、極其忌諱的大事!而這件事,很可能……就在地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腳下的青磚地面。

一個大膽而陰森的念頭,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上他的心頭。第三日清晨,劉直決定主動出擊。他避開孫管家可能的視線,溜到前院廚房附近,尋到一個正在劈柴的粗使小廝。那小廝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一臉憨厚。

劉直遞過去一小塊碎銀子,壓低聲音:“小兄弟,跟你打聽個事兒。前些天,府里是不是……動過土?我看后院那邊墻角好像有點新翻的泥土?”

小廝接過銀子,臉上露出驚喜,隨即又緊張地四下張望,見無人注意,才湊近劉直,聲音壓得極低:“表……表少爺,您……您可別往外說啊!這事兒夫人下了死命令,誰敢嚼舌根就打斷腿!

他咽了口唾沫,臉上浮現出恐懼的神色:“是……是動過土!就在五天前!大半夜的,動靜還不小呢!后院……后院那棵老槐樹底下!孫管家帶著幾個信得過的家丁,神神秘秘地挖……挖了好深一個坑!后來……后來好像從里面……抬出來一個……一個挺沉的長條匣子!用黑布蒙得嚴嚴實實的!”

小廝的聲音帶著顫抖:“我……我那天晚上鬧肚子,起夜,偷偷躲在墻角瞧見的!那匣子……那匣子抬出來的時候,好像……好像還滴著水!一股子……一股子特別難聞的味兒!像……像是爛泥塘里泡久了的那種……還有……還有一股子說不出的腥氣!后來……后來好像……好像埋到更遠的地方去了?反正第二天,那坑就被填平了,撒了石灰,還移了幾盆花過去擋著!”長條匣子?滴著水?腥氣?爛泥塘的腐味?劉直的心猛地一沉!一個可怕的聯想瞬間成型!

“那……挖出來之前,府里可有什么異常?或者……有人失蹤嗎?”劉直追問,聲音也繃緊了。

小廝茫然地搖頭:“沒……沒聽說啊。就是……就是那幾天,小姐好像更不對勁了,總說胡話,還……還哭鬧得厲害,夫人也整天板著臉,老爺更是唉聲嘆氣的……哦!對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概七八天前吧,有個老在咱們后巷晃悠的瘋乞丐,好像……好像不見了!以前天天來討口剩飯的,突然就沒影了,大家伙兒還嘀咕呢,怕是凍死在哪了……”瘋乞丐?失蹤?

劉直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后院槐樹下挖出的長條匣子……失蹤的乞丐……林芳的瘋癲……舅媽的陰森……管家的嚴防死守……表舅的痛苦隱忍……這些碎片在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

一個極其恐怖、極其荒誕、卻又無比契合的推測,如同黑暗中炸響的驚雷,轟然照亮了所有的疑云!他們挖出來的,恐怕不是什么匣子!而是一具尸體!一具被匆匆掩埋的尸體!那失蹤的瘋乞丐,極可能就是這具尸體的主人!

林府,這個看似平靜的避風港,其地下,竟然埋藏著一樁殺人埋尸的血案!而兇手,極可能就是這府中之人!舅媽王氏那陰森的眼神,瞬間有了答案——那是守護秘密、壓抑恐懼、甚至可能……是行兇后的冷酷!

秦玉聽完劉直的轉述,臉色煞白如紙,指尖冰涼。她原以為逃離了蘆花渡的毒針,可以暫時喘息,卻不料一腳踏入了另一個更幽深、更血腥的泥潭!這長平縣的林府,哪里是避風港?分明是一座散發著腐尸氣息的活人墓!

“我們……必須離開這里!”秦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身體因憤怒和后怕而微微發抖,“立刻!馬上!”

劉直重重點頭。這里太危險了!卷入一場兇殺案的漩渦中心,遠比面對“凈世道”的追殺更令人窒息!后者是明槍,尚可閃避;前者是暗箭,防不勝防!更何況,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樁命案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又會牽扯出何等可怕的人物!

然而,就在他們打定主意準備尋機脫身時,夜幕降臨,林府的氣氛陡然變得更加詭譎壓抑。晚飯是孫管家親自送來的,異常豐盛,甚至擺了一壺酒。但孫管家放下食盒后,并未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他佝僂著背,站在門口昏黃的燈光下,渾濁的眼睛在劉直和秦玉臉上緩緩掃過,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表少爺,秦姑娘,”孫管家的聲音沙啞低沉,像砂紙摩擦,“老爺吩咐了,夜里風大露重,二位貴客……就安心在屋里歇息吧。后院……不太平,莫要隨意走動。”他的話語看似關切,實則字字句句都透著不容置疑的警告和軟禁的意味!說完,他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然后才緩緩退了出去,并順手帶上了房門。

咔噠。

門外傳來一聲輕微的落鎖聲!

劉直一個箭步沖到門邊,用力一推!房門紋絲不動!果然被從外面鎖死了!“混賬!”劉直低吼一聲,眼中怒火升騰。他們被囚禁了!舅媽王氏,終于撕下了那層虛偽的平靜面紗!她怕了!怕他們發現了后院的秘密!怕他們泄露出去!為了守住那個埋在地下的恐怖真相,她不惜將他們這兩個遠道而來的親戚也囚禁起來!

窗戶!劉直立刻轉向窗戶。東廂房的窗戶對著前院,外面是回廊。他推開窗,一股冷風灌入。借著廊下燈籠微弱的光,他清晰地看到,兩個身材魁梧、面無表情的護院家丁,如同兩尊門神,一左一右地杵在回廊拐角處,目光如同鷹隼,正死死地盯著這扇窗戶!顯然,整個東廂房,已被嚴密看守起來!

插翅難逃!

一股冰冷的絕望感,瞬間攫住了秦玉的心。她踉蹌一步,扶住桌子才站穩。剛出狼窩,又入虎穴!這長平林府,竟成了他們的囚籠!

劉直猛地關上窗,隔絕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監視目光。他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胸膛劇烈起伏,眼中卻沒有絕望,只有被逼入絕境后點燃的、更加熾烈的火焰!

“想困死我們?”他咬著牙,聲音從齒縫里迸出來,帶著森然的寒意,“那就看看,這林府的圍墻,能不能關得住閻王爺點過名的人!”

他走到桌邊,看著桌上豐盛的飯菜,眼中閃過一絲冷嘲。他拿起那壺酒,湊到鼻尖聞了聞,一股劣質燒刀子的辛辣氣。他冷笑一聲,將酒壺重重頓在桌上。

“玉兒,保存體力。今晚……怕是睡不安穩了。”他目光銳利如刀,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既然他們想把我們關在這里,那我們就……好好看看,這林府的‘后院’,到底藏著什么見不得光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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