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斜,殘陽鋪空。
廣信府河岸碼頭,忽有煙花臨空綻放,星雨落紛紛,千層盛霞云。
“怎得這時便放煙花?”
有人疑惑開口。
此時日未大落,晚霞也才初初顯露,天色雖暗,但光線依然清晰。
現在放煙花,燦爛色彩效果并不明顯,這不是浪費嗎?
但隨之更多煙火竄上天空,綻開斑斕,這般說的人便少了許多。
質量不夠,數量來湊。
點點星火也可連成璀璨光華。
這是哪家敗家子,把炮竹坊的煙花都搬來了是吧。
只見天際猶如千樹花開,落英似雨,讓人目不暇接。
“咦,你們看,是不是有什么字?”
有眼尖的人突然發現。
“好像是,就是不太清楚。”
明朝時期,還未有煙花刻字的技法。
但若是有人將煙花擺成字體排放,再一同引燃,理論也會達到煙花升空成字的效果。
只是每束煙花升起速度時間不一,頗為雜亂,卻是讓人無法看清。
若想達成所愿,只得碰碰運氣。
不過今日是端午佳節,喜氣盈門,勢道大昌,恰好適宜行運氣之事。
隨著煙花不斷燃放,突有某刻,那煙花若有默契似的,全都一起升空,于差不多高度爆開。
“是個琳字。”
有識字之人辨認半天后猛然大喝。
聲音飄過坊市,吹向酒樓二層一處洞開窗戶。
顧辰看向天際雖顯參差錯亂,但可大致分辨出字體的煙花,不由心下一樂。
他只是嘗試一番,本不抱有成功打算,沒成想運氣不錯,竟給他試成功了。
只是可惜,他讓人擺的是儀琳二字,最終成功的只有一個字。
儀琳揚起秀色絕俗的臉龐,像是被定住了身,在窗前怔立如癡,宛若兩泓清泉的清澈雙眸,此刻忽然泛起蒙蒙水汽,映著天邊絢麗煙火,亮的好似浸在水中的碎星,爍爍閃光。
“怎么不見我的名字。”岳靈珊又看了半晌,突然一瞪眼,貝齒輕切。
如今她哪里還不明白,這場煙花分明是顧辰讓人放的。
但為何只見儀琳名字?
“這煙花是給儀琳準備的。”顧辰輕聲道。
聞言儀琳突然香肩一顫,心尖一股暖流涌起,瓊鼻發酸,想要言謝,卻似有物梗,不得開口。
風大哥,竟這般關心我嗎?
“明明是我先開口的。”岳靈珊秀腮微微鼓起,大為不滿。
明明是她先說想看煙花的,憑什么對方卻煙花只放給儀琳一人?
“儀琳這些時間助我辦事,頗為操勞,所以算我特意為她補償。”
“我不也是幫了你?你忘恩負義。”岳靈珊瞋目嬌斥。
“你名字筆畫太多,倉促之下,難度有點高。
何況儀琳這幾日從未提過要求,如今只是滿足她一個心愿而已。
以后等我準備妥當,再給你放可好?”
“你……哼。”
岳靈珊一跺腳,雙臂環抱坐了下來,粉唇撅起,顯是在生悶氣。
“儀琳,這幾日辛苦你了。”顧辰誠心致謝。
“風大哥救了我兩回,如今能幫到你,我心底也是歡……愿意的。
其實,其實看煙花非我心愿。”
儀琳垂首斂目,長長睫毛輕輕抖動,頰若丹霞,軟軟糯糯開口。
她羞怯之下,仍不愿承認自己想看煙花,似乎堅持這點倔強,才能讓她在少年面前正常言語,不至于被對方體貼行為感動到落淚。
“無妨,你可看的開心?”顧辰問道。
“儀琳……我開心的。”其聲細似蚊蚋,幾不可聞。
“只要開心便好,如此也不枉我這番功夫。”顧辰呵呵一笑。
聽得笑聲,儀琳抿了抿絳唇,鼓起勇氣抬眼看了他一眼。
只見少年明朗展顏,眸若星乍,彎如新月,唇齒輕啟,恰春風拂面,不疾不徐,似朝旭破云,驅散沉靄。
只余一片舒輝浩然,讓人如沐清光。
儀琳頓覺周遭空氣都清甜起來,笑意不禁跟著蕩漾出去,直映得天邊煙花都失去色彩。
忽然腦中升起一念,風大哥可真了不起,不僅和菩薩一樣能使人安心,還可叫她心中歡喜。
這一點,卻是菩薩都做不到的。
……
暮色漸沉,遠山吞盡殘陽,天光如墨研翻倒,潑得四下濃黑。
龍舟寂泊,廣信府中遠來觀看賽龍舟的人潮已然返回城中,唯余晚風吹柳。
不過碼頭依然繁茂,漁火、商燈交相輝映,如繁星墜江,酒肆茶寮笑語喧聲,熱鬧不已。
“放煙花咯。”
碼頭旁的空地上,圍有一群漁民和附近住戶,人群涌動,紛紛擠在一起觀看煙花燃放。
什么“仙女棒”“竄天猴”“地老鼠”,擺放一地,林林總總,種類極多。
明代煙火業發展迅速,煙花制作工藝已非常復雜,種類多達百余種,繁不勝數。
顧辰與儀琳和岳靈珊來到空地,在擁擠人群中,搬上城內購置的大型煙花“盒子花”,放到空地點燃。
伴隨著驚呼聲、贊嘆聲,煙花炸開的脆響在夜風中蕩開,直到最后一簇煙花在空中散作點點流螢,墜向遠處黑暗。
歡鬧已過,人群如退潮般松動開來,風卷淡淡硫磺味掠過街角,推動車輪滾滾向前,在青石板上沓沓作響,直至沒入夜色。
“駕駕~”
顧辰催動車馬疾速奔馳,頗為著急,好似要趕在城門關閉前回到客棧。
直到路過一片樹林時。
“吁~”
月色下,只見一身穿華服的男子立于道路之中,手拎一把長刀,姿態頗為隨意。
“田伯光,你還敢現身,不怕寧女俠和定逸神尼?”
顧辰停下馬車,背靠車架,神色滿是輕松。
“小子,他們在不在,我比你要清楚。”
田伯光冷笑一聲,隨后閉起雙眼鼻翼煽動,深吸一口夜風,露出愜意之色。
這動作,與那日狹窄中相遇時一模一樣。
“故弄玄虛。”顧辰冷聲道。
“小子,不要再裝腔作勢了,這幾日你每天都和那兩個女娃出門游玩,是為了引我上鉤吧。
你以為我不知寧中則和定逸就躲在附近?”
“你怎會知曉?”顧辰面色一變。
“這點把戲就能騙的了我‘萬里獨行’田伯光?”
田伯光嗤笑一聲,滿臉不屑。
“你知道又如何,你怎知今日兩位前輩就不在附近?”
顧辰大笑一聲,似要掩住心中慌亂。
“她們在不在,你心里比我清楚。”
“那當然,這些時日兩位前輩皆護在左右,此時自然也在。”顧辰聲音不住拔高。
見狀田伯光嘿嘿一笑,只有底氣不足的人,說話時才會忍不住拔高聲音。
“不用再裝了,我雖不知為何她二人今日不在,但不在就是不在,事實便是如此。”
“哈,可笑。”
顧辰仰天一聲長嘯,已是用出了獅子吼。
“小子,現在喊人也來不及了。”
“你何以這般確定她二人不在身邊?”顧辰聲音帶著略微顫抖。
“沒有人可以瞞過我田伯光的鼻子,尤其是女人。”
田伯光嘿嘿一笑,臉上浮現出得意神色。
“什么意思?”
“等你快死的時候,就知道了,至于那兩個女娃,我會在你面前玩死她們。”
田伯光眼泛兇光,語氣森然。
“大言不慚。”
“呵,你以為上次能與我……”
“駕~”
顧辰見他就要說出當日搏殺細節,連忙怒喝一聲,甩起長鞭調轉車頭作逃走狀。
“給我死來。”
田伯光獰笑一聲,急速奔向馬車,此時馬車還未來得及調頭。
田伯光身形一閃就已到得馬前,隨即他一步踏地,縱躍而起,手中長刀迎著少年,竭力劈下。
卻見對方忽然一個轉身,已是滾下馬車翻身逃離。
見狀田伯光心中閃過一絲詫異,對方居然不管馬車中兩個女娃了?真是……
還未等他繼續深想,只見車架前簾突然被劍光攪碎,隨后兩道長劍接連奔騰而出。
其勢之烈,如崩山滾石;其速之快,若風馳電掣。
兩柄長劍在月光下散發道道寒芒,殺意橫飛。
凜冽的勁氣鋪面而來,如刺骨寒風,刮得人臉頰生疼。
高手?
田伯光大驚失色。
而隨著兩人疾速奔至眼前,他方才能借著月下亮光看清二人面容。
竟是寧中則和定逸老尼姑。
怎么可能,他分明沒有聞錯,這應該是那兩個女娃才對。
不過他已來不及多想,因為生死危機就在眼前。
只見寧中則和定逸兩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劍尖分別奔著田伯光咽喉和下體而來,眨眼間就要刺中對方。
而田伯光此時臨空而立,作勢前越,因為無法借力,根本變轉不了身形。
也避不開與二人刀劍相碰的趨勢。
面對這一上一下的劍,眼看就要命喪當場,電光火石間,田伯光迅速作出決斷。
二弟要緊。
這個決定并非是他用下半身思考的結果,而是憑借他多年拼殺得來的臨敵經驗。
因為直奔他咽喉而來的那一劍,是最先躍出的寧中則刺來。
而寧中則是在馬車里,有布簾遮擋的前提下,刺出的一劍,準頭稍差了些。
定逸后發的一劍以逸待勞,勢道更猛,更為凌厲。
所以他更得小心應對。
何況若是下體受傷,他無法動用輕功,今天說不準就會交代在這兒。
心中有了決斷后,他立刻急催內力,使出狂風刀法。
只見田伯光兩手并立,手腕一動,長刀從正面豎劈改為從右至左斜劈而下。
一道寒光閃過。
隨之一聲慘叫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