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光彈指過，席間花影坐前移。

距離顧辰進入廣信府已過去五日時光，這五天內，他陪著儀琳和岳靈珊逛遍了廣信府的市坊街道，山川景院。

事實證明，陪女人逛街確實是個勞累活，更何況還是兩個女人。

好在儀琳生性靦腆內斂，從不有什么訴求，讓顧辰能稍喘口氣。

她只是陪著自己走走看看，即使碰到感興趣的物什，也就會多看兩眼，從不會停下賞玩。

有時自己看她對某處好奇的緊，還會主動開口讓不妨她隨意盡興些，可她只是說：“風大哥有重任在身，儀琳不會添亂?！?

這份體貼簡直讓人感動。

顧辰曾讓兩人不要再以少俠相稱，直呼其名即可，儀琳便開始叫他風大哥。

岳靈珊就不一樣了。

不喊他風大哥也就算了，非要叫他小九子，這什么鬼稱呼？

不過起碼相比于她最開始喊自己的小風子、小劍劍，要好的多。

顧辰也只好勉為其難沒有再干涉。

這幾日，岳靈珊得了寧中則奉命游玩的尚方寶劍后，就跟脫韁的小野馬似的，那股子興奮勁怎么也收不住。

就是路邊看到只蝴蝶，她都能追出二里地去。

在后面讓她慢些，她也只是回頭做個鬼臉，就風風火火的沖了出去。

一路上，什么事她都想看看，試試，參與一下。

正所謂一步一?？磾偞?，兩腿灌鉛難主張，左邊問完右邊問，只盼日落早收場。

顧辰這幾日已是身心俱疲。

但沒辦法，為了順利抓捕田伯光的大計，他只得咬牙堅持。

唉……為了劍宗未來，他付出了太多。

好在這幾日三人外出游玩，火候已是差不太多，終于到了收網時候。

五月初五，佳節端午。

明初時期，勞模朱元璋雖規定端午節并不放假，但人死政消，加之這么多年下來，此祖宗之法即使官面上不曾改動，可地方上早全都各行其是。

晨曦初晞，廣信府城門啟處，人潮涌動如織，肩摩轂擊，傾城士女，聯袂踏歌。

其間有販夫荷擔，粽香艾氣飄散，稚子牽裳，老幼相攜，笑呼喧嚷，雜以鼓樂之聲，沸沸揚揚。

全都是趕往城西櫧溪河，或觀看賽龍舟，或踏青賞景之人。

“咱們到底什么時候動身？”

客棧內，岳靈珊已是迫不及待，連聲催促。

“你急什么，何況賽龍舟有什么好看的?！?

“是沒多好看，但是熱鬧啊。”岳靈珊眼眸放光，似天邊未完全消散的星輝閃耀。

“別想了，先回去歇息吧，午后我們才會出門?！鳖櫝綌[擺手。

“啊，那到得地方后，豈不天都快黑了？”

岳靈珊揮動衣袖，如蝶舞展翅，有些怏怏不悅。

“還有正事要做，上午我需得去一趟煙花坊做些布置，你去不去？”顧辰問道。

“那地方難聞的緊，我不想再去了。”岳靈珊搖搖頭。

“那就在客棧等我回來?！?

“風大哥，我可以陪你去的?！眱x琳小聲開口。

“嗯，還是儀琳貼心?！?

聞言儀琳俏臉不禁有些發熱，抿著絳唇，嘴角卻不自覺勾起。

心中不由歡喜，風大哥救了我兩次，我終于也能幫到他了。

真好。

……

午后艷陽高照，碧空萬里無云。

顧辰駕上一輛馬車，車上坐著儀琳和岳靈珊，岳靈珊一路上嘰嘰喳喳如同百靈鳥般一刻不停。

“你能不能消停些，萬一后面露餡怎么辦?！鳖櫝筋H有些無奈。

“田伯光又不在身前，怎會知道我在說話。”岳靈珊反駁道。

“看來待會藏身時，我需得將你打暈，免得你說個不停?！?

“你敢。”岳靈珊嬌怒一聲。

“你道我敢是不敢，儀琳，你覺得我這主意如何？”顧辰轉頭問道。

“這……興許岳小姐說累了就不會再說了?！眱x琳怯生生的開口，聲音柔軟。

“倒也有理，就跟這馬兒一樣，跑累了還是知道歇息的?！鳖櫝揭稽c頭。

“呵，我可是習武之人，有內功在身的?！痹漓`珊嬌哼一聲。

“佩服佩服，岳大小姐自是不凡，遠比牲口厲害。”

“你才要跟牲口比呢?！?

岳靈珊大怒，哪還不知對方是在嘲諷自己。

“哈哈哈，那我定然比不過岳大小姐?！?

“住口……”

出得西城門，越靠近櫧溪河畔，聲音越發嘈雜。

待至水湄，兩岸圍觀者如堵，只見堤岸之上，冠蓋相望，人皆憑肩疊足，引頸翹首。

當真熱鬧非凡。

古時娛樂方式稀少，似逢年過節，但有地方舉辦活動，幾乎都是萬人空巷，前來觀摩。

有閨秀憑軒，執紈扇而顧盼；有牧豎攀柳，棄鞭繩而雀躍。

往日廣信府城外碼頭就往來絡繹，現在更是摩肩擦踵，幾無立錐之地。

一城之歡，盡在河干。

“都怪你，來的這般晚，都沒好位置看了。”

岳靈珊躍上車頂，踮起腳尖不住張望，忍不住埋怨道。

她生性好動，華山人少，岳不群又規矩甚多，從不允許大吵大鬧。

如今首次下山，好不容易遇到這番熱鬧景象，不能湊去其中當然感到遺憾。

“我早已讓人訂好了酒樓雅間，那位置靠近碼頭，視野開闊，可看的清楚?！?

“是不是很貴？”岳靈珊問道。

她那日上街買買買，把寧中則給她的錢花了個精光，著實被娘親臭罵了一頓。

如今也知曉錢財得來不易。

這賽龍舟來的人這么多，一個好位置定然價格不菲。

“無妨，些許錢財罷了。”

顧辰淡然一笑，收了馬家鏢局之后，離開前他帶了不少銀票，根本不差錢。

“那我們快去?！?

岳靈珊拉著兩人就急忙往碼頭奔去。

上得酒樓二層雅間，此時正是賽龍舟激烈時分，只聽鼓聲震野，橈影翻飛，龍舟數十，彩飾龍首，旌旗獵獵。

“嘿呼呼～”

舟子們袒臂呼號，劈波斬浪，岸上喝彩雷動，聲遏行云。

不僅岳靈珊看的起勁，儀琳也目光緊隨。

她在白云庵中，戒律甚嚴，出家人講究六根清凈，眾師姊自然個個皆是冷口冷面，不茍言笑。

雖然大家互相關愛照顧，但頗為嚴肅，游玩之事更是從未有過。

她童年便在這寂寞冷靜之中渡過，每日除了打坐練武外，便是誦經禮佛，這時見到歡鬧景象，自是興致盎然。

“客官，菜來咯?！?

店小二將一盤盤精致菜品端上桌來。

廣信府是交通樞紐，徽商、閩商往來頻繁，匯聚了不少各地特色菜肴。

戈陽扣雞，鉛山熏鵝，信陽魚鲊，潘陽湖銀魚羹，上饒茶餅，紫溪湯粉，糯米子糕，燈盞粿……

“吃飯吧。”

顧辰見兩人只顧著看賽龍舟，開口說道。

“我現在不餓。”

岳靈珊仍是盯著窗外，午后出門，她已是吃過了的。

“晚間你二人還需隱藏許久時分，填些肚子免得到時饑餓?！?

“唉。”

岳靈珊突然嘆了口氣，“我還蠻想看煙花的?！?

“等此事過去，以后又不是沒有機會看?！鳖櫝诫S口說道。

他此次計劃重點，就是在他于煙花坊購置的那些煙花，燃放煙花時就是計劃開展之時。

那時二人需得躲藏起來，所以無法觀賞煙花燃放。

聞聽此話，岳靈珊倒并未如何，儀琳卻突然背肩微聳，眸光如蒙塵玉，似有愁緒縈繞眉間。

儀琳其實也挺想看煙花的，且她不像岳靈珊以后還有機會再看。

等此間事了結，日后她跟著恒山派禮佛，即使再有煙火，為求清靜，師父也不會讓她去看。

所以這次錯過，恐怕她日后便無緣觀賞了。

這般一想，她不禁容色戚戚，黯然失神，心下滯澀。

顧辰注意到她臉色，不由問道：“儀琳也想看煙花？”

“我……不想?！?

被道破心思后，儀琳心下驚慌，頰上紅粉驟起，垂落眼簾連忙搖頭。

見她慌亂神色，顧辰哪里不知她心思。

儀琳心性單純善良，從未主動要求什么，如今看她這般失落，卻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怯懦收斂。

這副模樣，真想讓人替她拂去眉間愁緒，護她開心。

顧辰沉吟片刻，喊來店小二。

“你店中可有煙花爆竹？”

“風大哥……”儀琳猜到對方要做什么，眼中急波亂涌，急顫開口。

“我是有正事要交代?！?

顧辰一揮手打斷了她，解釋一句后看向店小二，“可有？”

“客官說笑了，酒樓煙火旺地，不敢放置這些。”

“那便去買來，越多越好。”

顧辰隨手遞給他一張銀票，又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只要讓我滿意，這銀兩便是你的?！?

“公子放心，我這就去辦。”

儀琳只當他確有要事，不是為了自己，放心之余便不再多問，但心中難免起了些許失落心緒。

三人吃過飯后，店小二急忙奔來，滿頭大汗。

“公子，都已購買妥當?！?

“買的可多？”

顧辰起身拉著店小二走出雅間后低聲問道。

“多，一百兩銀票都花出去了?！?

“好，你尋一處此雅間能看到的位置，都給放了?！?

顧辰找來紙筆，寫了兩筆，“煙花就按這個形狀來擺放點燃。”

“是，是?！?

店小二接過銀兩，急忙往外奔去。

“你偷偷摸摸說什么了？”

回到雅間，岳靈珊滿臉狐疑之色。

“你馬上就知道了。”

“切，裝神弄鬼。”

因三人是午后才出行，待到此地時幾近日落時分，一頓飯吃完，此時天邊已是霞光初現，暮色漸起，光線昏沉。

突然。

“嗖啾～”

一道刺耳聲音響起，迅速竄上天空。

“砰。”

隨之一道絢爛煙花臨空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