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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桃溪舊影

  • 血弦燼
  • 詩子卿
  • 4327字
  • 2025-07-18 15:34:31

夜露打濕了第三重山的石階時,王彥的草鞋徹底磨穿了。

腳底的血泡蹭在青石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停下腳步。懷里的焦尾琴隨著他的動作輕輕磕碰肋骨,琴箱的裂痕里滲出來的桃花酒氣越來越濃,混著他自己的血腥味,在風里釀成股辛辣的味道。

像極了他八歲那年偷喝的桃花釀。

那年他還住在桃溪鎮東頭的破屋,鄰家阿璃總愛攥著塊麥芽糖蹲在門檻上看他劈柴。小姑娘梳著雙丫髻,發間總別著朵剛摘的桃花,笑起來眼睛彎得像月牙。有回他偷了鎮上酒坊的陳釀,兩人躲在老桃樹下分著喝,阿璃嗆得直咳嗽,酒液順著她的下巴流進領口,染紅了片衣襟,像朵驟然綻開的花。

“阿彥哥,這酒好辣。”她皺著小眉頭,卻還是搶過酒葫蘆又喝了一大口。

王彥的指尖突然發起燙來。

他摸了摸胸口的焦尾琴,琴箱上的裂痕似乎又大了些,露出里面暗褐色的木芯。那紋理看著眼熟,像極了老桃樹的年輪——當年他親手在樹干上刻下的歪扭“彥”字,說不定就藏在這琴木里。

“胡思亂想什么。”他甩了甩頭,將險些溢出眼眶的熱意憋回去。

阿璃早就死了。當年她發著高燒,渾身燙得像團火,他背著她跑遍了整個桃溪鎮,卻沒找到半個肯出診的大夫。最后那碗草藥剛喂進她嘴里,人就沒了氣,小身子在他懷里一點點變冷,發間的桃花瓣還帶著晨露的濕意。

他親手將她埋在老桃樹下,墳頭插了根桃枝,想著來年能發新芽。可第二年開春,那桃枝沒抽葉,反倒枯死了,連帶著周圍半畝地的花草都蔫成了灰——就像他碰過的所有活物一樣,逃不過孤煞命的劫數。

“嘩啦。”

頭頂突然墜下串斷藤,帶著泥土砸在他腳邊。王彥猛地回神,拔劍的瞬間看見七道黑影從樹冠里撲下來,黑袍上的血河圖案在月光下泛著腥氣。

是幽冥教的追兵。

這些人顯然比破廟里的教徒難纏得多,手里的彎刀泛著綠光,劈砍時帶著股腐臭的氣息。王彥不敢硬接,借著山勢輾轉騰挪,將荒山里悟的野路子招式使得越發純熟。

劍光掠過之處,崖邊的野草突然瘋長,纏住了兩名教徒的腳踝。這是他新悟的招式,從林清璃以琴弦馭物的法子變通而來,雖不精妙,卻勝在出其不意。

“孤煞命的崽子,倒是有點能耐。”為首的教徒獰笑著,彎刀突然脫手飛出,直取王彥面門。

王彥側身躲過,卻見那刀在空中轉了個彎,竟劈向他懷里的焦尾琴。他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將琴抱在胸前——刀刃砍在琴箱上的剎那,突然發出刺耳的嗡鳴,整把刀竟像被凍住般凝了層白霜,“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琴身的裂痕里,突然射出道銀亮的光。

王彥只覺懷里一震,焦尾琴的第七根弦不知何時已自行繃起,像道蓄勢待發的蛇,順著他的手臂纏上了為首教徒的咽喉。那教徒瞪大了眼睛,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黑血順著琴弦往下滴,在地上聚成個詭異的桃花形狀。

“這琴……”王彥驚得說不出話。

琴弦自動歸位時,琴箱里滾出張泛黃的紙。借著月光看,上面是幅簡陋的地圖,畫著桃溪鎮的輪廓,老桃樹的位置被圈了個紅圈,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行小字:“阿璃的糖,藏在第三塊石板下。”

是他的筆跡。

王彥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他蹲下身去撿那張紙,指尖觸到紙面的瞬間,突然想起阿璃下葬那天,他偷偷將她沒吃完的麥芽糖埋在了老桃樹下,還畫了張地圖藏在樹洞里。

那地圖早就該爛了。

風突然掀起他的衣襟,露出左腕的桃花胎記。在月光下,那胎記的第三瓣花瓣竟隱隱透出紅色,像剛被血浸染過。王彥猛地想起盲琴師的話——孤煞命的桃花瓣,每綻開一瓣,就意味著一個親近之人的死亡。

第一瓣是師門長輩,第二瓣是養了十年的獵犬,第三瓣……

他不敢再想下去,抓起地圖就往山下沖。腳底的血泡徹底磨破了,血珠在石階上連成串,像條蜿蜒的紅蛇,追著他的影子往桃溪鎮的方向爬。

天快亮時,他終于看見了那道熟悉的石拱橋。

橋欄上的“桃溪鎮”三個字被風雨侵蝕得只剩輪廓,橋下的溪水卻依舊清澈,映著他狼狽的身影——青衫染血,頭發散亂,懷里抱著把破琴,活像個從亂葬崗爬出來的瘋子。

鎮子比他記憶中蕭條了太多。

半數的屋子都塌了頂,院墻上爬滿了野藤,只有鎮口的酒坊還掛著塊褪色的幌子,在風里搖搖晃晃。王彥站在老槐樹下,看著石板路上的青苔,突然覺得眼睛發澀——這里本該是熱鬧的,春天有賣花的擔子,夏天有納涼的老人,秋天的曬谷場能堆到屋檐高……

“咳咳。”

巷口傳來陣咳嗽聲。王彥循聲望去,看見個佝僂的老者坐在門檻上編竹筐,竹條在他手里顫巍巍的,半天也編不成個形狀。

“老丈。”王彥走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善些,“請問……鎮東頭的老桃樹還在嗎?”

老者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蒙著層白翳。他打量了王彥半晌,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你是……王家的小子?”

王彥的心猛地一跳:“您認識我?”

“怎么不認識。”老者放下竹筐,往他腳邊啐了口唾沫,“八歲就敢偷李屠戶的肉,十歲把張寡婦的雞窩捅了個窟窿……”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就是命苦,身邊的人沒一個能留住。”

王彥的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你找老桃樹做什么?”老者突然湊近,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撲過來,“那樹早就成精了,十年前就枯死了,樹干里還長蟲子,專吃……”他壓低了聲音,“專吃埋在樹下的人。”

王彥的指尖冰涼。

他記得清清楚楚,阿璃下葬后的第三年,老桃樹突然開滿了花,粉白的花瓣堆了半尺厚,香得人頭暈。可鎮上的人都說那是兇兆,夜里總能聽見樹洞里傳來哭聲,像小孩子在找媽媽。

“我……我就是想回去看看。”

老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鐵鉗般用力。王彥看見他的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掌心還有道月牙形的傷疤——那是當年給阿璃看病的游醫,他手腕上也有道一模一樣的疤!

“別去。”游醫的聲音發顫,眼睛里的白翳突然褪去些,露出底下猩紅的血絲,“那樹下埋的不是阿璃……不是……”

話音未落,他突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咳著咳著就倒了下去,手里的竹條散落一地,拼成個扭曲的“死”字。

王彥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卻發現老者已經沒氣了。他的后心插著根細小的銀針,針尾還沾著點黑血——是幽冥教的獨門暗器“追魂釘”。

有人一直在監視這里。

王彥迅速將老者的尸體拖進屋里,剛要轉身,就看見窗紙上印著道黑影,手里似乎還提著個東西,形狀像個小小的棺材。

他拔刀沖出去,卻只看見條黑影掠上屋頂,動作快得像道煙。王彥追了兩步,突然停住了——那人掉落了個東西,在月光下閃著點微光。

是塊玉佩。

王彥撿起來一看,心臟驟然縮緊。那玉佩和林清璃頸間的一模一樣,只是玉面上的桃花被人用利器刮去了大半,只剩下個模糊的輪廓。

這是阿璃的玉佩。當年他送她的時候,特意讓刻匠在桃花蕊里加了個“璃”字。

屋頂的瓦片突然“嘩啦”作響。王彥抬頭,看見數十道黑影正從四面八方圍過來,黑袍在晨光里翻飛,像群撲向腐肉的烏鴉。

領頭的是個瘦高個,手里把玩著根鐵鏈,鏈端的鐵爪上還掛著塊碎布——是月白色的,和林清璃襦裙的料子一模一樣。

“王公子。”瘦高個笑得陰惻惻的,“教主說了,只要你把焦尾琴交出來,再自斷一臂,我們就告訴你那小丫頭的尸骨在哪兒。”

王彥的眼睛紅了。

他握緊了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懷里的焦尾琴突然發燙,琴箱的裂痕里滲出更多的桃花酒氣,像是在催促他做什么。

“她的尸骨?”王彥的聲音嘶啞得像磨過石頭,“你們把她怎么樣了?”

“怎么樣了?”瘦高個嗤笑一聲,鐵鏈突然甩出,鐵爪擦著王彥的耳邊飛過,打落了巷口的酒旗,“埋在老桃樹下十年,早就成了樹肥。不過啊……”他故意拖長了調子,“我們昨天挖開的時候,還找到了這個。”

鐵鏈的另一端,垂下來個小小的銀鎖,鎖身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彥”字。

那是王彥送給阿璃的生辰禮物。

“找死!”

王彥的劍突然出鞘,帶著股毀天滅地的狠勁。他的招式徹底沒了章法,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凌厲,劍光里帶著桃花的虛影,又裹著雪地里的寒氣——那是他將自己對阿璃的念想,和對林清璃的擔憂,全融進了劍招里。

青衫在刀光劍影里翻飛,像只浴血的蝶。

他一劍刺穿瘦高個的咽喉時,看見對方眼里閃過絲驚訝,似乎沒想到這個野路子出身的小子,竟有如此駭人的殺氣。鐵鏈“哐當”落地,鐵爪上的銀鎖滾到王彥腳邊,被他一腳踩碎。

教徒們瘋了似的涌上來。王彥背靠著墻,懷里緊緊抱著焦尾琴,像頭被逼到絕境的狼。血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流,模糊了視線,卻讓他看得更清楚了——這些人的黑袍下,都藏著和盲琴師相似的胡琴輪廓。

天機閣和幽冥教,果然有勾結。

就在他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懷里的焦尾琴突然發出陣清越的聲響。

七根琴弦同時繃起,在他周圍織成道銀亮的網。王彥只覺一股暖流順著手臂涌入經脈,剛才還酸痛的筋骨突然充滿了力氣。他下意識地跟著琴弦的震顫揮劍,招式竟變得行云流水,帶著種說不出的韻律——那是林清璃的“琴心劍法”。

“這……這不可能!”剩下的教徒驚呼起來。

王彥也愣住了。他明明從未學過這套劍法,可指尖觸到劍柄的瞬間,身體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處,仿佛練了千百遍。

琴箱的裂痕里,突然飄出張泛黃的紙。

王彥用劍尖挑過來一看,上面是用胭脂寫的字跡,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的涂鴉:“阿彥哥,等我長大了,就教你彈琴好不好?我爹爹說,琴劍本是一家,學會了琴,就能懂劍的心思。”

是阿璃的字。

最后一縷晨光越過屋檐,照在王彥的臉上。他看著紙上的字跡,又看了看懷里的焦尾琴,突然明白了什么——這琴根本不是用老桃樹做的,它是用阿璃的棺木改的,琴箱里藏著的,是她未說完的話,和他錯過的十年。

琴弦突然發出龍吟般的聲響。

王彥的劍勢陡然變得凌厲,劍光掠過之處,黑袍教徒紛紛倒地。他踏著滿地的血污往鎮東頭走,懷里的焦尾琴輕輕震顫,像在回應他的腳步。

老桃樹就在前面。

樹干果然枯死了,黑褐色的樹皮裂開一道道猙獰的口子,樹洞里似乎藏著什么東西,在晨光里閃著點微光。

王彥的心跳得像擂鼓。他一步步走過去,腳踩在松軟的泥土上,突然覺得腳下一空——那片土地竟是新翻的,下面似乎埋著什么東西。

他拔劍挖開泥土,心臟驟然停跳。

土里埋著的不是阿璃的尸骨,而是具小小的棺木,里面躺著個栩栩如生的人偶,穿著月白襦裙,發間別著朵桃花,眉眼像極了林清璃。

人偶的胸口插著根琴弦,銀亮的弦端還在微微顫動。

王彥抱起人偶,突然聽見樹洞里傳來陣嗚咽聲,像風吹過空洞的陶管。他伸手進去摸,摸到個冰涼的東西——是塊青銅令牌,上面刻著“天機閣”三個字,背面還刻著朵桃花,花心處刻著個“璃”字。

盲琴師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依舊沙沙的,像磨盤碾過心臟:“驚不驚喜?你找了十年的阿璃,和你拼死要救的林清璃,本就是一個人。”

王彥猛地回頭,看見老者不知何時站在了樹下,白翳褪去的眼睛里,映著他震驚的臉。

“當年慕容家為了保她性命,用了偷天換日的法子,讓她假死脫身。”盲琴師撫著懷里的胡琴,琴弦不知何時已染上了血色,“可惜啊,孤煞命終究還是找來了,這桃花劫,躲不掉的。”

樹洞里的嗚咽聲越來越響,竟漸漸變成了琴弦的震顫。王彥低頭看向懷里的人偶,發現它的眼角滲出了點紅色的液體,像極了眼淚。

而他左腕的桃花胎記,第三瓣花瓣,正在緩緩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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