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泗水亭。

一個簡單的斗雞場設在一棵老槐樹下，泥土地被踩的結結實實，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漢子。

日頭正烈，場中央兩只蘆花雞斗的兇狠。

濺起的泥點濺在圍觀者的褲腳上，引來陣陣叫好。

劉季站在第一排，草帽斜扣在腦后，露出被曬得黝黑的額頭。

他左手攥著三枚秦半兩，身子都快栽了進去，右手指著其中一只蘆花雞，“叨它！叨它！”

盧綰站在他旁邊，手中還拎著半壺酒，時不時灌一口，“眼睛！叨它眼睛！”

對面有一個裸露著上身的漢子，“劉季，要我看，你這鐵頭估計要輸了。”

“放屁！老子昨兒個給它喂了兩斤肉，要是還干不過你那只破花臉，老子扒了它的皮燉湯！”

話音剛落，場中鐵頭猛地騰空，一嘴啄在花臉的冠子上，那雞慘叫一聲，撲騰著翅膀逃出了圈子。

“贏了！哈哈！”

劉季猛地蹦起來，然后連忙去接周圍人遞來的銅錢，笑得眼角皺紋都堆在了一起。

“來來來，繼續繼續，還有誰不服的。”

蕭何從外層分開眾人走了進來，青布官服在一眾短打漢子里格外顯眼。

他一把就把劉季拽了出來。

“呦！蕭大人，干嘛啊這是。我正大殺四方呢。”

蕭何皺著眉頭，“我有正事找你。”

劉邦捧著手里的錢，回頭嚷嚷著：“盧綰，快給我的寶貝鐵頭送家去。”

劉季見蕭何神色嚴肅，收斂了笑意，跟著他走到老槐樹后。

“蕭大人，啥事兒這么嚴肅？”

劉季出腰間的陶壺，灌了口涼水，“該不會是那娃娃......”

“嘶，”蕭何瞥了他一眼，還左右看了看，“我說你這管不住嘴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板過來，那可是皇子。”

“行行行，皇子。蕭大人，你快說什么事兒吧。”

蕭何沒直接回答，“昨日那蕭公子，你覺得他如何？”

“還真是那娃娃的事？不，公子，公子。”

“那公子說話老氣橫秋的，不過在如何也就是一個嬌生慣養長大的，他怎么了？”

“他不是普通皇子，”蕭何聲音壓得極低，“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咸陽神童嗎？就是他！陛下的十七子，嬴風。”

劉季正喝水的動作頓住了，他沉思半晌，隨后又哈哈一笑，“嗷，記起來了，就是那個造了紙，還得罪了世家的那個神童。”

“對！”

“那和我有啥關系？誰知道真的假的。他來沛縣干什么？”

“這事兒怎么可能有假，他來沛縣是路過。其終點是遼東，他是要去赴任郡守之職。”

劉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忽然笑了：“郡守？一個九歲娃娃當郡守？陛下是老糊涂了還是覺得遼東太太平了？”

“你懂個屁！”蕭何瞪了他一眼，“這明著是貶，實則是歷練。”

“想想看，他年紀輕輕就有造紙、算術、靈渠三功，陛下若不是屬意于他，為何讓他去掌控邊陲？”

劉季撓了撓頭，沒接話。

蕭何繼續開口，“他去遼東，說是要開墾荒地、辦學堂、通商貿，哪是郡守該干的事？恐怕這是陛下在為他將來積蓄民心、培養勢力！”

劉季蹲下身，撿起塊石子在地上劃著圈：“那又如何？他是龍子鳳孫，我是泗水亭長，八竿子打不著。”

“怎么打不著？”蕭何也蹲下來，盯著他的眼睛，“我要跟著他去遼東了。”

劉季猛地抬頭：“你瘋了？放著主吏掾不當，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喝西北風？你也不怕凍死在那。”

蕭何搖了搖頭，“沛縣太小了！”

他望著遠處的泗水，“這里容不下我的志向，也......容不下你的。”

劉季嗤笑一聲：“可別，我可沒什么志向，守著這泗水亭，有酒喝有肉吃，老婆孩子熱炕頭，夠了。”

“呵呵，夠了？若是明年大肆征伐徭役，你覺得你又會如何？”

一聽這話，劉季的瞳孔瞬間放大，“果真？”

“驪山即將竣工，石料開始出現了短缺，按風公子所說，估計這次征調的數量恐怕是歷年最大的。”

劉季擺了擺手，“他騙你呢，驪山皇陵收尾不可能用得上這么多人。”

蕭何左右看了看，用劉季能聽得見的聲音開口，“公子說，不光驪山，百越戰事明年就會結束，到時候北方的匈奴一定會解決。”

“陛下還要在咸陽建造一條直通北方的直道，還要在北疆修筑長城，用以抵御匈奴。”

聽到這個消息，劉季慌了，他知道，若是這三件事情一起進行，他們泗水亭跑不掉的。

他這個小小的亭長，也一定跑不掉，因為......都沒人了，他這個亭長就沒用了。

但，可能是因為遼東苦寒，也可能是擔心蕭何騙自己，他無所謂的說了句，“車到山前必有路。”

蕭何見他依舊不想去，直接站了起來，“公子說了，去了那里，只要肯干事，不分出身貴賤。”

“憑你的本事，未必不能混個一官半職。到時候回咸陽，你也是貴胄！”

“言盡于此。”

說罷，蕭何起身就走。

劉季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上的泥。

他想起家里的呂雉和一雙兒女，想起樊噲、盧綰這幫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想起每次去縣里送禮時縣尉那倨傲的嘴臉。

他連忙起身，“蕭大人，你看，你別急啊，我送送你。”

見蕭何沒回話，他笑著開口，“我想想行吧，我回家和婆娘商量商量。”

......

蕭何府內。

嬴風正和蒙強幾個圍著一張輿圖，“從上谷郡一路向東，就是咱們的終點，遼東郡了。”

“老大！這么遠？咱們今年還能到嗎？”

“不出意外就能到。”

“那老大，咱們啥時候能回來啊。”

“可能五年，也可能八年。也可能......”

正在此時，蕭何走了進來，嬴風快速上前，

“怎么樣？”

蕭何苦笑了一聲，“他說要想想。”

嬴風點了點頭，“也罷！得給他點時間，你卸任的事宜辦的如何了？”

“呃，還沒去辦。”蕭何面露難色，“這......沛縣縣令是個昏聵之輩，自我任主吏掾以來，縣中大小事務幾乎全由我經手。他怕是會借機刁難。”

“無妨，我隨你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