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風在破屋外嗚咽得更響了。灶膛里的火漸漸弱了下去，只剩下暗紅的余燼散發著最后一點暖意。鍋里那點稀薄的米湯早已分食干凈，雖然粗糙，但肚子里有了點熱乎東西，總算是驅散了些許深入骨髓的寒冷。

秀娘抱著已經睡著、臉上還掛著淚痕的小衡，疲憊又憂心忡忡地看了賀景煜一眼，又看看我，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帶著小衡默默回了里屋。小安也困得眼皮打架，但還是強撐著幫我收拾了一下灶臺，小臉上寫滿了對這個陌生“房客”的不安，一步三回頭地跟著秀娘進去了。

破舊的木門關上，隔絕了里屋微弱的氣息。堂屋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以及那堆漸漸冷卻的灶灰。空氣里彌漫著劣質柴火味、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種說不出的尷尬與緊張。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走到墻角，那里堆著幾塊長短不一的舊木板和一個瘸腿的矮板凳。“你傷得重，今晚你先睡我床上。”我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把板凳放平當床腳，然后把幾塊相對平整的木板架上去，拼成一個極其簡陋、搖搖欲墜的“床板”。又抱來一些相對干凈柔軟的干草鋪在上面，又從櫥柜里找出兩床布滿布丁的勉強可以稱為“棉被”的被子。

“那你睡哪”

“吶，今天晚上先將就一晚，剩下的等明天再說”邊說邊脫掉外衣，往“床邊”走去。

看著眼前女子的動作微微皺起眉毛，耳尖悄悄的的爬上紅暈，別過臉去。

“你……你做什么！”

“當然是脫衣服睡覺了，還能干什么，怎么，你睡覺不脫衣服嘛。”

看著他一臉別扭的表情，故意湊近他，一臉壞笑的看著他。

聽她這么說，惱羞成怒的轉過臉來，沒想到蘇玉安突然離自己這么近，鼻尖不經意的擦過眼前女子的臉頰。

兩人均是一愣，等反應過來時，立馬拉開距離。

臉頰微微發紅，摸了摸鼻子，輕咳兩聲，“那什么，快睡覺吧，累了一天了。”說著就快步走到床邊躺下立馬拉過被子蒙過頭頂。

等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么，臉色爆紅，“咳咳……我怎么能睡你的床，更何況你還是個女子，對你的名聲不好，你睡床，我來睡木板。”

正說著，他試著動了動，想撐起身子挪到“床”上去，但胸腹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額頭瞬間又冒出一層冷汗。

猛的拉開被子，瞪著他，“趕緊睡覺，不然就把你丟大街上去自生自滅。”

他閉著眼，似乎在忍耐疼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半晌，他才緩緩睜開眼，那雙寒潭般的眸子轉向我，在昏暗的光線里亮得驚人。

“……多謝。”聲音依舊嘶啞，但比之前平穩了一些。

看著他這個樣子心里有些別扭“想要報恩就趕緊好起來，幫忙干活，明天我去鎮上幫你抓點藥，今天晚上早點睡吧。”聲音悶悶的說道。

看著眼前把自己裹成蠶蛹的少女，眼底多了一絲溫度。

夜色褪去，窗紙透進熹微的晨光，屋外寒風依舊呼嘯，但屋內冰冷的空氣里已多了一絲活氣。賀景煜在蘇玉塵起身的細微動靜中便已清醒。重傷和失憶讓他的睡眠極其淺薄，如同驚弓之鳥。他閉著眼，維持著平穩的呼吸，只余下眼睫幾不可察地顫動，感知著周遭的一切。

他聽到她輕手輕腳地從那堆干草鋪上起身，聽到她走到墻角水缸邊舀水洗漱的細微水聲。冰冷的空氣似乎讓她輕輕吸了口氣。然后，便是她忙碌起來的聲音——重新點燃灶膛里僅存的余燼，添柴，舀出昨天剩下的一點糙米，小心翼翼地倒進鍋里，加入雪水。鍋碗瓢盆的輕微碰撞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穿過昏昧的光線，落在那個纖細忙碌的背影上。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襖，頭發隨意地用一根木簪綰起，幾縷碎發散在頸邊。動作麻利，帶著一種與這破敗環境格格不入的干練和生機。火光跳躍，映著她專注的側臉，鼻尖凍得微紅，嘴唇緊抿著，透著一股倔強的韌勁。

好奇，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悄然在賀景煜空茫而警惕的心底滋生。她是誰？一個如此年輕、身處絕境的農家女，為何能有這般果決的眼神和……市儈又似乎藏著點什么的頭腦？昨夜那場的種種，她處理得干脆利落，甚至帶著點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此刻，看著她為了一家人那點微薄的口糧認真忙碌，又覺得她身上有種奇異的矛盾感。市儈是真，堅韌是真，此刻這份煙火氣……似乎也是真。她像這寒冬荒野里一株頑強又帶著刺的荊棘，讓他這個失去根基的浮萍，不由自主地投去探究的目光。眼底情緒忽明忽暗，是審視，也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被吸引。

灶膛的火旺了起來，鍋里米粥的香氣漸漸彌漫開，雖然依舊寡淡，卻帶著令人心安的溫度。秀娘帶著小衡和小安也起來了。小衡揉著眼睛，看到堂屋里的人時，小嘴一癟又想哭，被秀娘輕聲哄住。小安則抿著嘴，眼神復雜地看了賀景煜一眼，又默默地去幫姐姐添柴。

一家人圍在灶邊，分食著那點稀薄的米粥。氣氛有些沉默，除了小衡偶爾吸溜米湯的聲音。秀娘的眼神始終帶著憂懼，小心翼翼地避開賀景煜的方向。小安則悶頭喝粥，小耳朵卻豎著。

蘇玉塵很快喝完了自己那一小碗，又盛了一碗稍微稠一點的米粥。她端著碗，走到賀景煜的床邊坐下。

“喏，吃點東西”她把碗遞過去，語氣很平常，仿佛只是在做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想伸手去接，但剛一動，胸腹間被牽動的傷口立刻傳來尖銳的刺痛，讓他悶哼一聲，額上瞬間滲出冷汗，臉色更白了幾分。包扎的布條下，隱約又洇開了一小片暗紅。

蘇玉塵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別亂動”她看著他那副連抬個手都艱難的樣子，再看看碗里冒著熱氣的米粥，認命般地嘆了口氣。“算了，我喂你吧。張嘴。”

這話說得干脆利落，不帶半分旖旎，純粹是解決實際困難。

然而，當蘇玉塵真的舀起一勺溫熱的米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遞到他唇邊時——

曖昧的空氣，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