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被他們稱為“英靈殿”的宏偉會場，空氣仿佛都被透特那場華麗的“技術演示”抽干了。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燈一般，灼熱地投射在李默身上。但這些光芒里沒有溫度，只有冰冷的審視、憐憫，以及一絲殘忍的期待，期待著看這個不自量力的凡人如何收場。

赫爾墨斯在旁邊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他用口型無聲地對李默說：“認輸！快！”

李默深吸了一口氣。

他聞到的不是這間大廳里那高科技，甚至有些不真實的香氛，而是自己身上殘留的從凡間帶來的淡淡的塵土味。這味道讓他感到安心。

他沒有理會任何人，只是平靜地伸出手，按下了筆記本電腦的“Enter”鍵。

“啪。”

一聲清脆的屬于凡間科技的機械按鍵聲，在死寂的會場中突兀地響起。

與透特那毀天滅地般的特效相比，這個聲音渺小得可笑。

但就是這個聲音，讓所有與會高管的視線，都從李默身上，轉移到了他身后那面由光影構成的巨大幕布上。

李默的PPT，第一頁出現了。

沒有華麗的動畫，沒有復雜的模型，只有一行簡潔、巨大、黑體加粗的標題，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所有與會者的瞳孔里。

【放棄99%的無效用戶，聚焦1%的核心場景】

一瞬間，整個會場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幾度。

如果說透特的方案是技驚四座，那么李默的這個標題，就是石破天驚。

“什么？”那位渾身肌肉、眉毛像是有火焰特效的硬件部主管赫菲斯托斯猛地擰起了眉頭，他下意識地反駁道，“胡說八道！用戶流量，多多益善！怎么能放棄？放棄99%？這小子是瘋了嗎？！”

法務部的老者更是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荒謬！這是在挑戰公司的核心價值觀！我們的職責是服務所有用戶，是聆聽每一個哪怕最微弱的反饋！這等同于公然宣稱，要拋棄九成九的用戶！這是對公司使命最惡毒的背叛！”

就連“甲方”雅努斯，那張原本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臉，也瞬間垮了下來，變成了兩張同樣絕望的臉。他感覺自己剛被從ICU里拉出來，轉頭又被這個凡人顧問一腳踹進了火葬場。

在眾人的怒斥和質疑聲中，李默按下了翻頁鍵。

“啪。”

又是一聲清脆的按鍵聲。

PPT上出現了他精心挑選的那些圖片。

手術室外焦急等待的家屬。

面試房間門口緊張整理領帶的年輕人。

新婚夫妻用鑰匙打開新家大門時，臉上洋溢的幸福。

李默的聲音，終于在會議室里響起。平靜，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性。

“各位領導，請允許我先重新定義一下我們的核心產品。”

“透特先生的‘萬門之網’方案，非常宏大，技術上也無懈可擊。但它基于一個錯誤的假設——我們賣的是‘門’的使用權。但事實并非如此。”

他指向屏幕上的圖片。

“我們真正的產品，不是物理的門，也不是虛擬的登錄入口。而是人們在面對這些‘門’的背后，那巨大的不確定性時，心中所升騰起的，對于‘好結果’的強烈渴望。”

“這種渴望，我稱之為——‘情緒價值’。”

李默說出這個詞的時候，神情坦然。這是他從前公司培訓中學來的，一個爛大街的營銷術語。

然而，當“情緒價值”這四個字，傳入在座神祇的耳中時，卻被瞬間解碼成了另一層含義。

“情緒……價值？”雅典娜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赫菲斯托斯臉上的怒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技術宅遇到全新理論時的震驚與迷茫：“把……把人類的情緒，當作可以量化的‘價值’來進行開采？”

“不！”法務部老者猛地站了起來，他指著李默，手指因激動而顫抖，“他說的不是開采！他說的‘聚焦核心場景’，是說要放棄那些平淡的、日常的、微弱的信仰，而去精準地、定點地收割那些在人生最關鍵節點上，因極度的希望、恐懼、和愛所爆發出的……最精純、最濃烈、最高質量的信仰源！”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如果說透特的方案是建了一座覆蓋全球的自來水廠，那么李默的方案，就是放棄了所有的自來水，然后直接在波斯灣上打了十幾口油井！

水的總量也許少了，但能量的密度和價值，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李默并不知道自己的話在眾神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節奏，繼續他的提案。

“所以，我的方案核心，不是去刷那些毫無意義的‘登錄’數據，而是進行‘品牌重塑’和‘異業合作’。”

“啪。”

PPT翻到了新的一頁，上面出現了一個結構圖。

雅努斯項目的Logo，被放在了中心。而它的周圍，連接著幾個其他的品牌Logo。

“首先，品牌重塑。我們要將‘雅努斯’這個品牌，從一個‘門禁安防’的定位，升級為‘人生新起點與希望的守護者’。我們的Slogan是：雅努斯，為你開啟每一個好結果。”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異業合作。”

李默的激光筆，指向了與雅努斯相連的第一個Logo。那是一個手持毛筆、仙風道骨的東方人物形象。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合作目標：東方文化中主管學業的知名IP——文昌帝君。我們將聯合推出‘金榜題名’聯名產品。考生在進考場前，先購買我們的‘開啟好運’服務，再結合文昌帝君的‘學業加持’服務。雙重品牌背書，搶占用戶心智！”

“轟！”

眾神腦中仿佛有雷霆炸響。

“拉幫結派！”法務部老者失聲喊道，“他這是在公然拉攏其他神系的神祇，組建新的利益集團！”

李默的激光筆，又移到了第二個Logo上。那是一個慈眉善目、手持藥瓶的佛陀形象。

“第二個合作目標：在健康領域有廣泛認知度的形象——藥師佛。我們將和各大醫療機構合作，推出‘手術順利，早日康復’的深度捆綁服務。讓用戶在為健康祈福的同時，也為開啟‘健康之門’的雅-努斯品牌付費。”

“篡奪權柄！”赫菲斯托斯倒吸一口涼氣，他終于明白了李默的真正意圖，“他……他想把手伸進其他神的業務領域！把原本屬于藥師佛的信仰，強行分一部分給雅努斯！這是在挖墻腳！是在重新劃分勢力范圍！”

李默完全沒get到他們的點，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商業戰場。

“第三個，第四個！還有財神、愛神這些大IP！我們可以推出‘開門大吉’的商業開業套餐，‘開啟幸福之門’的婚慶套餐！我們可以讓雅努斯品牌無處不在！讓他成為所有‘好事發生’的前置付費選項！”

“他要培養核心用戶群！”

“他要建立一個以他為核心，橫跨東西方各大業務線的商業聯盟！”

“這個凡人……他的野心，是要顛覆整個GADA的現有市場秩序！”

當李默講完最后一頁PPT，心滿意足地說了聲“我的闡述完畢，謝謝大家”時，他面對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整個會場，落針可聞。

所有的公司高管，都用一種看怪物、看惡魔、看商業梟雄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

那眼神里，再也沒有了輕蔑和憐憫，只剩下無盡的震驚、恐懼，以及一絲敬畏。

他們終于明白，透特的方案，無論多么精妙，都只是在“技術”層面做文章。

而這個凡人，他從一開始，就在“商業模式”的層面，在圖謀整個公司的未來！

他提出的每一個商業術語，在眾神聽來，都變成了最露骨的政治綱領和最可怕的滔天野心。

“品牌重塑”=另立山頭，自創神格！

“聚焦用戶”=提純信仰，制造狂信徒！

“異業合作”=拉幫結派，建立政治同盟！

“捆綁銷售”=侵吞權柄，劃分勢力范圍！

赫爾墨斯已經徹底石化了，他張著嘴，呆呆地看著李默的背影，感覺自己見證了一段神話的誕生，或者毀滅。

透特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他看著李默，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他窮盡智慧，演算未來，也從未想過，會有人提出如此離經叛道、異端邪說的方案。

他輸了。

不是輸在技術上，而是輸在了格局和想象力上。

在所有神祇都陷入巨大震撼的寂靜中，主位之上，那位一直沉默不語，仿佛置身事外的最高存在——玉皇大帝，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無人察覺的、璀璨至極的精光。

那光芒里，有欣賞，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種棋手終于找到了可堪一戰的對手時的興奮。

終于，雅典娜站了起來。

她那身潔白的職業套裙無風自動，智慧與戰爭的光環在她身后若隱若現。

她環視全場，所有神祇都在她的目光下低下了頭，等待著她對這個“凡人異端”的最終裁決。

她將宣布李默的方案是通過？還是將他以“顛覆公司秩序”的罪名，當場開除？

雅典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李默身上。她的眼神無比復雜，像是看著一個親手打開的潘多拉魔盒。

她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會場中回響，每一個字都重如泰山：

“關于雅努斯項目的最終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