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娜的話音落下，整個戰略情報部仿佛被按下了啟動鍵，瞬間從死寂切換到了高速運轉模式。

李默感覺自己像一個誤入F1賽道的行人，周圍全是呼嘯而過的賽車，每一輛都帶著要把他碾碎的氣勢。

尤其是他PK的對象，那位王牌分析師——透特。

雅典娜前腳剛走，透特后腳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他甚至沒有再多看李默一眼，那種無視，本身就是一種極致的輕蔑。

只見他優雅地坐下，修長的手指在空中輕輕一劃。

“嗡——”

一聲輕微的共鳴，他那懸浮的辦公桌上方，空間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無數閃爍著白金色光芒的數據流，如同銀河般傾瀉而下，在他面前迅速匯聚、重組，最終構成了一個無比復雜、無比瑰麗的三維立體星圖。

星圖的中央，是一扇古樸的、由光影構成的雙面門扉，這顯然就是這次項目的核心——代號“雅努斯”。而門扉的周圍，環繞著億萬個光點，每一個光點都代表著一個“用戶行為”或“潛在需求”，它們通過無數條錯綜復雜的邏輯線與門扉相連。

透特戴上了一副造型奇特的單片眼鏡，鏡片上流淌著瀑布般的象形文字。他伸出手，指尖在星圖上從容不迫地撥動著。

他時而從星河中拈起一顆黯淡的星辰，指尖輕彈，那星辰便瞬間被解析成海量的數據，展示出其關聯用戶的行為模式、消費習慣與決策路徑。

他時而又將幾條關鍵的邏輯線重新編織、打結，星圖的另一端，便有數個原本毫不相干的用戶群體發生了微妙的聯動，反饋出一連串全新的市場可能性。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充滿了智性的美感，像一個譜寫宇宙樂章的指揮家，又像一個用代碼編織商業帝國的架構師。

整個辦公室的同事，無論手頭在忙什么，都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他。那眼神里，充滿了敬畏與崇拜。

“看到了嗎？”赫爾墨斯不知何時又湊到了李默身邊，他腳下那雙帶翅膀的運動鞋安靜地懸浮著，聲音壓得極低，“這就是透特的工作方式。他能直接連接到公司的‘阿卡西中央數據庫’，讀取所有業務的底層信息。他做的不是分析，是‘全景洞察’。你跟他比，這不叫PK，這叫公開處刑啊兄弟！”

“阿卡西數據庫？”李默愣了一下，隨即用自己的知識體系強行進行了解讀，“哦，就是公司內部的數據中臺，權限很高嘛。這套數據可視化系統做得確實不錯，UI很炫酷，用戶體驗感極佳。”

赫爾墨斯張了張嘴，被他這清奇的腦回路噎得說不出話來。全知全能的宇宙記憶，到你這就成了個UI炫酷的數據中臺？

李默沒理會赫爾墨斯的震驚。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透特那樣，搞出這么一套華麗的“行為藝術”。他有自己的方法論，一套被無數次實踐證明過，樸實無華，但絕對有效的方法論。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分配給自己的那個、樸素到甚至有些寒酸的懸浮工位前。

他沒有召喚星圖，也沒有申請連接什么“中央數據庫”。

他只是深吸一口氣，然后在虛擬桌面上，調出了一個所有職場人都無比熟悉的界面——OA系統。

緊接著，他點開了一個表格。

《GADA公司出差申請單》。

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透特那片璀璨的星圖，轉移到了李默這個平平無奇的申請單上。

如果說透特是在表演一場賽博朋克歌劇，那李默的行為，就像是在歌劇院里突然開始填寫一份社區調查問卷。畫風割裂得讓人猝不及防。

“他……他在干什么？”有同事小聲嘀咕。

“申請出差？他要去哪兒？難道他不知道所有的數據都能在‘云端’調取嗎？”

“瘋了吧？這種時候離開公司，他是想直接放棄嗎？”

透特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緩緩轉過頭，那雙孤高的眼睛里第一次正眼看向李默，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

“凡人的智慧，果然只能在泥土里打滾。”他輕聲說道，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還在用這種采集樣本的原始人方法？等你走訪完兩個用戶，我的方案已經開始影響未來一百年的市場格局了。”

李默充耳不聞。

他在“出差事由”一欄，認真地敲下了八個字：市場調研與用戶訪談。

然后，點擊了“提交”。

申請單化作一道流光，飛向了雅典娜辦公室的方向。

“兄弟，你來真的啊？”赫爾墨斯急得直跺腳，“你知不知道透特這家伙有多狠？他這個人，為了贏，什么都干得出來！上一次，為了跟太陽神……咳，跟‘太陽能事業部’的阿波羅總監爭項目，他直接修改了氣象衛星的軌道參數，讓對方負責的光伏電站差點當眾過載！你現在把后背亮給他，他絕對會給你下絆子的！”

李默終于抬起頭，對赫爾墨斯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謝謝提醒，我心里有數。”

他當然知道危險。但他更知道，數據是冰冷的，而商業的核心，永遠是人。無論透特的“數據庫”有多么全知全能，它都無法替代一樣東西——親身感受用戶真實的痛點。

就在這時，雅典娜辦公室的大門無聲地滑開。

一道柔和的光芒從李默的工牌上亮起，同時，他的申請單上出現了一個金色的、由橄欖枝和貓頭鷹組成的印章。

“同意。”

雅典娜的聲音在辦公室里響起，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語調。

“經費從情報部預備金中支出。赫爾墨斯，為他協調凡間出行的所有必要支持。”

赫爾墨斯愣了一下，隨即立正站好：“是，總監！”

透特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那副超然物外的表情，重新將注意力投向了他的星圖。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雅典娜對一個“關系戶”無傷大雅的縱容罷了。

李默站起身，對著雅典娜辦公室的方向微微點頭致意，然后轉身向電梯走去。

他能感覺到背后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有嘲笑，有不解，有憐憫。

但他一步都沒有停頓。

……

半天后。

申城第一人民醫院，外科手術室外。

李默脫下了那身昂貴的西裝，換上了一套普通的休閑服，混在焦急等待的人群里，毫不起眼。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混合著人們身上散發出的、名為“焦慮”的氣息。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頭頂上白得刺眼的燈管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亮著“手術中”紅燈的磨砂玻璃門。

那扇門，此刻仿佛是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

它隔開的是兩個世界。門外是焦灼的等待，門內是與死神的角力。

李默的目光，沒有去看那些面色蒼白的家屬，而是落在了那扇門上。

他看到一個年輕的丈夫，緊緊握著妻子的手，兩人依偎在一起，嘴唇翕動，像是在無聲地祈禱。他們的孩子，就在那扇門后。

他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獨自坐在角落的長椅上，雙手合十，渾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扇門。她的老伴，也在那扇門后。

他還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不停地在走廊里來回踱步，時不時掏出手機看一眼，又煩躁地塞回去，最后還是忍不住停下來，和其他人一樣，望向那扇門。他的父母，同樣在那扇門后。

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家庭，有著不同的人生。但此刻，他們所有的希望、恐懼、祈求，都匯聚在了這扇冰冷的門上。

這扇門，已經不再是一扇普通的門。

它是一個象征，一個節點，一個承載了人類最極致情感的容器。

是“開始”與“結束”的邊界。

是“絕望”與“希望”的開關。

李默靜靜地看著，像一個最耐心的產品經理，觀察著他的目標用戶。他沒有去打擾任何人，只是用眼睛、用耳朵、用心，去感受這里的一切。

他腦中浮現出項目代號“雅努斯”。他入職前快速查過，是個羅馬神話里的門神，有兩張臉，看著過去和未來。他當時只覺得這是公司典型的、喜歡用神話人物做項目代號的“中二企業文化”。

但現在，他覺得這個代號，起得有點意思。

面試的門，手術室的門，新家的門，法庭的門……人生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門”。

李默的腦中，仿佛有一道閃電劃過，將所有零碎的用戶觀察瞬間串聯了起來。

他終于明白了透特的方案，無論多么宏大，都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透特看到的是數據，是邏輯，是億萬個光點組成的冰冷星圖。他看到的是“用戶畫像”，而不是“用戶”本身。

而他，李默，看到的卻是人。是人心中最柔軟、最脆弱、也最強大的東西。

他緩緩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神已經變得無比清澈和堅定。

他拿出手機，在備忘錄里新建了一條文檔，標題是：《關于“雅努斯”項目核心價值定位的初步調研報告》。

他在正文里，敲下了一行字。

“用戶在面對‘門’的時候，他們真正需要購買的，不是‘通過’這個動作。”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在心中補完了后半句。

“是希望。”

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

“我好像……找到這個產品的定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