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

時光轉瞬即逝。

后山深處，一處石臺上方，常年有細微的雷弧在空氣中跳躍閃爍。

姜霄盤坐其上，雙目緊閉，整個人如同化作一塊溫養在雷霆中的璞玉。

每一次悠長的呼吸，識海中的紫色詞條【天雷之體】如同心臟般微微搏動，錘煉著性命根基。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瞳仁深處那抹跳動的紫電已徹底沉淀下去，化為一片深潭般的平靜與內斂。

性命修為，已然在紫色詞條與完整神霄雷法的雙重加持下，穩穩地踏上了更高一層的臺階。

姜霄緩緩吐出一口帶著細碎電芒的濁氣，周身流轉的內斂紫韻徹底隱入肌膚之下。

識海中，【天雷之體】的紫色光華穩固而深邃。

“紫色詞條…天雷之體…成了。”

姜霄握了握拳，對天地間雷霆元氣的感知敏銳了數倍不止。

抬眼望向遠處云海翻涌的山巒，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落在那個此刻必然焦頭爛額的家伙身上。

“張楚嵐……是龍是蟲，看你自己了。”

從小直接與張楚嵐接觸，甚至不惜靠著神霄派的名頭直接硬鋼公司，除了有一絲想要嘗試能否更改命運的源頭……

更多的還是驗證自己心中的那一絲妄念……七年陪伴張楚嵐的假，是否比得上待人以誠的“真”

想到這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姜霄起身，撣了撣并無灰塵的道袍，朝著神霄殿的方向走去。

是時候，給自家那位不靠譜的師父一個“交代”了。

推開神霄殿那扇沉重的木門，熟悉的濃郁酒香混合著……這次好像是某種烤蘑菇的焦糊味撲面而來。

清微真人依舊盤坐在祖師爺神像下的蒲團上，姿勢比上次更歪斜。

紫色的掌教道袍皺得不成樣子，衣襟上沾著幾片蘑菇碎片。

他正對著一個烤得黢黑的不知名菌類較勁，旁邊朱紅的大酒葫蘆歪倒在地，淌出小半葫蘆醇香的酒液。

姜霄眼角跳了跳，目光落在供桌上——很好，這次供果沒少，但神像腳下多了幾個啃得干干凈凈的蘑菇柄。

“咳咳！”清微真人似乎被焦糊的蘑菇嗆到了，猛咳幾聲，順手抓起酒葫蘆灌了一大口，才順過氣來。

醉眼朦朧地抬頭，看到姜霄，渾濁的老眼似乎亮了一瞬，又迅速被醉意掩蓋。

“哦？小兔崽子…嗝…出關啦？來來來，嘗嘗為師新烤的‘雷云菇’，大補！后山剛采的，吸足了雷霆精氣！”

他晃悠悠地把那黑炭似的蘑菇遞過來。

姜霄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走到清微真人面前站定，雙手攏在袖中，微微躬身，聲音清朗，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正式。

“師父，弟子姜霄，神霄雷法已成。今愿繼承神霄道統，擔掌門之責，請師父允準。”

殿內霎時一靜。

連那飄散的焦糊味和酒香都似乎凝滯了。

清微真人舉著黑蘑菇的手僵在半空，醉醺醺的表情定格在臉上。

幾秒鐘后，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黑蘑菇都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繼承道統？當掌門？你小子…嗝…喝高了？還是被雷劈傻了？”

他拍著大腿，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就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還想管這一大攤子？知道神霄派掌門要干啥不？要批公文！要應付那些領導扯皮！要盯著山下那些兔崽子別惹禍！還要…還要給祖師爺上供果！你行嗎你？”

他一邊笑，一邊指著供桌，又指了指地上自己啃剩的蘑菇柄。

姜霄神色不變，語氣依舊平靜。

“弟子愿學，責無旁貸。至于上供果……”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幾片蘑菇柄。

“總比某些人偷吃供品強。”

清微真人的笑聲戛然而止，老臉一紅，梗著脖子。

“胡說！為師那是…那是試毒！替祖師爺嘗嘗鮮！懂不懂孝心！”

他晃晃悠悠站起來，油乎乎的手又想往道袍上擦，被姜霄嫌棄地躲開。

清微真人也不在意，湊近一步，瞇起醉眼，上上下下打量著姜霄，鼻子還使勁嗅了嗅。

“嘖嘖…紫氣內蘊，筋骨雷音…天雷之體？行啊小子，真給你練出來了？”

他眼中醉意褪去大半，閃過一絲精芒，隨即又被更深的戲謔取代。

“不過嘛…想當掌門？嘿嘿，我看你是想賴在山上不走吧？”

姜霄心頭微動，面上不動聲色。

“弟子一心為宗門傳承……”

“少來這套！”清微真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伸出一根油乎乎的手指，幾乎戳到姜霄鼻尖上，帶著濃烈的酒氣。

“你小子屁股一撅，為師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是不是覺得山下太亂，麻煩太多，想躲在咱神霄派這一畝三分地里，靠著這漫山的雷霆，悶頭苦修，最好修到天下無敵再出去橫著走？”

姜霄沉默。

這老酒鬼，眼睛毒得很。

“哼！想得美！”清微真人嗤笑一聲，一屁股又坐回蒲團上，抱起酒葫蘆灌了一口，斜睨著姜霄。

“雷法，是毀滅，也是創生。神霄引雷，引的是天地之威，更是人世之劫！光在這后山對著石頭木頭劈來劈去，你能悟個屁的真意……騙誰都可以，甚至是師父我。但是……不能騙自己……”

這個醉老頭頓了頓，語氣少有的帶上幾分語重心長，雖然依舊醉醺醺的。

“山上的事，有你那些不成器的師叔師兄們頂著，天塌不下來。老頭子我雖然愛喝兩口，這把老骨頭還能再撐幾年。但你……”

清微真人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你不一樣。你是塊真正的璞玉，天生就該在風雷激蕩里打磨！把你困在這清修之地，才是暴殄天物……滾！趕緊給老子滾下山去！”

他揮著油乎乎的袖子，像趕蒼蠅一樣。

“師父……”姜霄還想說什么。

“滾蛋！”清微真人不耐煩地吼了一聲。

“遇到不開眼的，引個天雷劈他丫的！別給神霄丟臉就行！”

“還有，”清微真人抱起酒葫蘆，背過身去，聲音含糊起來，帶著濃濃的醉意和不耐煩。

“下山…看著點你那個叫張楚嵐的小朋友…他那邊…水渾著呢…別真讓人給‘埋’了…老頭子我…懶得去撈人…呼嚕…”

話沒說完，鼾聲已起。

姜霄看著師父那迅速“醉倒”的背影，以及那仿佛真的睡熟了的肩膀，沉默片刻。

對著那背影，深深一揖。

然后，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走出神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