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旸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兇惡大漢，還未出言讓甲兵放行。

就聽——

“阿父！”

“阿母！”

“阿妹！”

“阿弟！”

本還一言不發的數位商丘國人們，此刻看見戰車上的人影后，不少都痛呼一聲，瘋了似地跑出人群，向著自己的親人奔去。

一、二、三……一個個商人們沖向前去。

那些宗廟甲兵們看著這成千上萬的人影，根本不敢抵擋。

“站住！”

“讓戰車入宗廟！”

殷旸見此亂象，高呼一聲。

那些戰車上本因為囚禁，沒有多少力氣的商人們順著殷旸的命令，呼喊：“快退，聽大宗伯的！”

“退進去，大宗伯要讓咱們進去。”

“……”

有著殷旸的命令，還有這些受囚商人的勸阻。

終于，戰車駛進入了宗廟！

“大宗伯，宗伯怎可讓戰車進入？！”族老們慌忙阻撓，可殷旸已經再次拿起一枚龜甲，在上再一次書寫了一樣的卜辭。

不過這一次……

由商丘數萬商人見證！

“商天依規矩行事，但絕不是以一位先祖的規矩行事！”

見到殷旸的舉動，族老大驚：“汝做什么！”

“汝怎可二次占卜，此乃大不敬！”

先祖已經回應，殷旸繼續占卜，豈不是在言，他不相信這位先祖之言，且這位先祖還是帝乙，是殷旸的生父！

商之大罪。

不孝也！

殷旸此舉，就是在忤逆帝乙！

“忤逆？”

“不過是交易……”

殷旸清楚得很，商天之中，帝乙之魂的規矩，就是要讓嫡長子繼承制正式確立，王權集中！

所以帝乙阻攔殷旸此次揭露商丘族老的齷齪，一舉掌控商丘，揚名天下的機會。

商人如何？

帝乙此刻，延后處置！

至于殷旸？

帝乙壓制，不允成勢！

但是，已經不重王權，甚至說他根本不在意這名望。

是以，他當眾忤逆帝乙……不孝就不孝罷！

如此，一個污名，換取為商人報仇，且以此事震懾大商各城……是一個好交易！

殷旸可不相信只有商丘一個地方，有如此骯臟事。

今日這些族老必須做人牲。

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人膽寒，給予商人們希望……不會如商丘的國人一般，心如死灰，不敢反抗！

“沒想到，吾也有舍己為人的一天。”

殷旸低聲自嘲，可他甘愿如此。

他此刻站在祭壇上，抬眸看天，高聲大呼：“人族萬載，絕不以跪求生！”

“今日，吾以大邑商·大宗伯一職，為我商人叩問先祖……”

“大商以人為天，還是以王權為天？”

“吾·殷氏子旸，駁先祖·帝乙之令，望諸位先祖，見我商人之態，再議壞我大商根基者，當以何刑！”

噗！

殷旸以刻錄龜甲的匕首，劃破手腕。

鮮血橫飛，化作一道血氣沖天。

啊？

四周的商人們愣愣看著，他們面上呆愣，可心臟撲騰，心血沸騰之下渾身顫抖。

他們的意志在此刻，相信殷旸。

特別是那些從塚邑中逃出生天的商人們，跪拜而下，叩首不斷……

甚至是一些被打斷了手腳，得殷旸允許留在塚邑修養，卻依舊趕來的商人，也都顫顫巍巍，用盡力氣，只希望能幫助到殷旸……

……也是幫助到他們。

轟隆！

天穹之上，一聲雷鳴，又傳來一聲沉悶的嘆息。

先祖降臨！

商天之上，云霞化作一道巨大的人像——帝乙！

只見帝乙面上看似有情，他的嘆息好似對殷旸此刻選擇的惋惜，但實則，目光冰冷，看向殷旸好似一只螻蟻，何來什么父子之情。

與之，在殷旸已經自毀名聲，以‘不孝’為籌碼的交易下。

帝乙緩緩側身，讓開了身位。

‘不孝’之人，即使有了這商丘的名望，也無法再威脅殷受的王權。

人心所向？

這可不在帝乙之魂的規矩范疇。

只見，隨著帝乙讓開，一位位先祖浮現——文丁、武乙、庚丁、廩辛、祖甲、祖庚、武丁、小乙、小辛、盤庚、陽甲、南庚、祖丁、沃甲、祖辛、祖乙、河亶甲、外壬、仲丁、太戊、雍己、小甲、太庚、沃丁、太甲、仲壬、外丙、商湯。

十七世二十九位商王。

同時映照在天穹之上！

煌煌如大日，每一位的頭頂都是一道玄鳥虛影，衣袍上又有各自的奇獸圖騰。

他們齊齊注視殷旸，又看向商丘。

調動商天規則，以及血脈的力量，從商丘國人的眼中，他們可見商丘發生的一切，無需殷旸一一訴明。

“先祖！”

“先祖！”

商人們齊齊拜下，不管是族老、甲兵、小臣、還是尋常國人，都不敢不敬。

剎那……

所有的商王先祖，都明白了商丘發生的一切。

可沒有一人流露人性的悲憫之色。

反而是對此事的思考。

思考這件事，此時爆發是好是壞……

殷旸緊緊盯著商天，等待先祖們的抉擇，他如今也在緊張，即使帝乙這一關他破了局，可每一位商祖都有自己的規矩，怎可輕易讓殷旸逾越？

“否！”文丁為帝乙之父，堅定護衛‘嫡長子繼承制’，不允殷旸之想。

“呼！”

族老們松了一口氣。

在看見殷旸竟然真的召出先祖，他們已經癱軟在地。

可一切還有轉機。

先祖們依舊‘庇護’他們！

但不等他們欣喜，就聽，庚丁、祖甲、小乙、小辛、盤庚、陽甲、祖丁……包括盤庚在內，這些通過‘兄終弟及’得位的商王先祖，齊齊出聲：“可！”

什么？！

族老們心中一緊。

他們不由看向那些未出言的先祖。

沉默……

短暫的沉默后。

就見身著玄龜雷紋圖騰長袍的武乙出面。

他是文丁的父親，帝乙的阿爺，殷受與殷旸的直系祖，同時也是第一位堅定‘嫡長子繼承制’的商王。

看著殷旸，他目光銳利：“可！”

這好似讓那些子承父位繼承的商王們都吃了一驚，不過情緒不表。

很快，又一人出面。

是身著飛雉圖騰袍服的武丁。

“可！”

武丁也為順位繼承，也同意了……且此為先祖可不一般，乃是商朝中興的盛世英主！

他在商天中的規矩權柄極大，少有比擬者。

他已經出言，除非商湯定言，否則這些族老必然要以人牲之刑向商人贖罪！

“湯祖啊，余等是您的子嗣，看顧商丘數代！”

“望您看在余等誠懇之上，給余等機會，再伺候于您啊！”

族老們已經沙啞了聲音。

而所有的商祖也在此時都看向了商湯。

商湯卻看向殷旸：“汝真要如此？”

浩浩蕩蕩之聲，落入眾人耳畔。

在眾人注視中，殷旸恭敬一禮。

“大邑商中真貴族少之，假貴族猶如蛀蟲一般，食我國本，以至商人疾苦，我殷旸為商人一員，自不能包庇貴族，而忘人本！”

商湯追問：“何為國本？”

殷旸不假思索：“人本既是國本！”

商湯又問：“何為人本？”

而殷旸眸光思索，一問一答：“民當首貴，社稷次重，王權輕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