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遼西,朔風卷著沙礫抽打在柳城斑駁的土垣上。
劉備勒馬立于坡頂,玄色大氅在風中翻卷如云。
閻柔在后押送著身后的車隊,馱運來了守城所需的器械。
他俯瞰著腳下城池,白狼水被引入新掘的護城河,渾濁水流裹挾斷草打著旋兒.
五十步外兩道羊馬墻凸出地面,周遭是虎落尖樁,鐵鎖溝渠。
“大兄,都按你吩咐布置好了。”
張飛笑著跑來:“咱們用了這么久的時間加固城防,這次胡人趕來,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劉備語氣凝重道:“此番不同以往,我等將直面東部鮮卑主力。不可掉以輕心。”
簡雍見劉備沒帶回多少人,簡雍倒吸一口涼氣,擔憂道:“太守不肯派援兵?”
“非也,他想做縮頭烏龜,但州里的義從很快就會到。”
“扶黎營也會參加此戰。”
劉備目光掃過光禿禿的城墻,揮袖指向上方方:“轉射機每十步一架,長斧、長鐮、大黃弩、小弩、復合弓、鉤鑲、皮甲、鐵鎧都分發下去。”
“告訴全縣漢民,如果不想被胡人擄走,十五歲以上的男女皆當持兵登城——胡刀面前無老幼!”
“老人、小孩、傷病則留在后方為漢軍生火造飯。”
縣丞火速將劉備的話記下,一一紛紛下去。
很快,劉備從三百戶中,抽出精壯三百余人,還有兩百個持弓的婦孺也被安排到了城墻上。
“得要抽出一百人在波赤聚留守,與柳城互為犄角。”
“哪位壯士愿意去。”
張飛上前道:“大兄,這還用問嗎?”
劉備點頭:“益德去,憲和幫他。”
簡雍和張飛互相看了一眼:“能帶酒嗎?壯壯膽!”
劉備笑道:“可,不過要少飲,別誤事。”
張飛火速帶著一百人出發.
少傾。
閻志的快馬踏碎了最后的寧靜:
“明廷,烏侯秦水方向發現了胡人大軍,來者正是和連!”
“和連?”劉備心中一顫。
“云長呢?”
閻志道:“云長兄看到一伙兒內地商販在給胡人運輸財貨,他一路跟著那些商販,特令我回來稟報。”
劉備點頭:“云長是對的,和連既然來了東部,只怕如今東北鮮卑兵力不會少,說不定抓幾個舌頭,就能弄清胡人的部署。”
他穿上鎧甲,勒韁長喝:“城內的騎手,都與我走!”
……
青龍山深處。
馬隊正南行。
張世平和蘇雙作為邊塞最知名的馬販子,干的就是在胡漢兩邊倒騰財貨的活兒。
說得再簡單點,就是發國難財。
西漢初年,朝廷頒布了“津關令”、“關市律”來限制漢匈貿易,邊地商人的利益受到損害,他們便開始與地方諸侯勾結,從事邊境走私。
受到朝廷追究時,商人便開始成群結隊與邊塞諸侯一起叛逃匈奴。
燕王臧荼叛逃,韓王信、陳豨叛亂、劉邦被困白登山等等事件,都是在此種背景下發生的。
邊塞商人與胡人勾結之事委實屢禁不止。
肥頭大耳的張世平一行人拉著從草原上換來的馬,大抵不下百來匹。
一想到這么馬能換個好價錢,張世平臉上的笑意便止不住了。
“回到中原,在雒陽抬抬價,那就是上百萬錢一匹,這一趟走的值當。”
“唉,蘇兄,我聽說那宇文部最好的白馬可是被你買走了,你這一匹不得換個五百萬錢?”
蘇雙苦笑道:“胡扯,張兄你可別惦記那匹馬了,宇文普拔說了,的盧妨主!”
“這等劣馬,還是留給我自己用吧,咱還是有良心的,就不去禍害別人了。”
“嘖嘖嘖。”
二人笑談間,林中忽起異動。
一道青影在林中一閃而過。
“蘇兄,你看到人影了嗎?”
“莫不是遇到了賊人?”
蘇雙笑道:“呵,在鮮卑人的地盤還敢有賊?”
“我們不僅是大可汗的朋友,在幽州也有朋友,平岡這條路也走了好些年了,誰這么不長眼,敢動咱?”
“誰?”
話音未落,關羽策馬而出,馬槊直指領路的護衛。
那廝見關羽殺來,策馬對沖,交手不及一合馬槊穿胸而過。
血淋淋的槊尖直指地面,關羽昂首上前,一人便攔住幾十騎。
“國賊,這條路你們走不通。”
“走不通?”蘇雙左右一撇,沒看到關羽身旁有別人,頓時大笑起來。
“我家三代人都是馬販,平岡這條路走了沒有千回也有百回了,你一個人攔在這,說走不通,就走不通。”
“劫道也不是這么劫的。”
“毛賊,我可是大可汗的朋友,說出我名,嚇你一跳。”
“死人不需要報上名字。”關羽毫不猶豫便朝蘇雙沖去,那奔騰氣勢嚇的蘇雙連忙撥馬后退。
“來人,來人,殺了他。”
五名護衛揚起小弩,還不待瞄準,一陣箭雨襲來。
竟是劉備帶著柳城騎士趕來。
那些持弩的衛兵盡數倒下,其余的慌亂間也沒來得及瞄準,弩箭順著關羽擦邊而過。
暴怒的關羽一路沖到蘇雙面前,連殺三護衛。
那蘇雙、張世平嚇得調頭就走。
一回頭卻撞上了手持長鎩的劉備。
“攔住他,攔住他!”
馬群失去控制,四面奔走。
關羽倒提染血的馬槊,追上前一槊刺穿了張世平的坐騎。
那廝踉蹌的摔在地上,人仰馬翻。
他冷眼看著張世平癱坐在血泊中發抖。
在漢軍的弩騎射殺下。
十幾具商隊護衛的尸體很快橫陳林間,驚馬拖著韁繩在灌木叢中嘶鳴沖撞。
“好漢饒命!”張世平捂著被死馬壓住小腿哀嚎。
“我們給廉太守獻過三百金……給了錢的,買了門路,好漢怎么這么不講規矩。”
“住口。你這等國賊,還好意思與我講!”刀鞘狠狠砸在他腮幫上,碎牙和血沫頓時噴濺在苔蘚間。
“來人,把馬和人都給我押回去!”
……
另一頭,劉備躍馬穿越馬群,一路追在蘇雙后背。
“斷后,斷后啊。”
兩名護衛撥轉馬頭,抄起繯首刀便朝著劉備殺來。
照面的一刻間,長鎩刺穿其中一人,劉備左手迅速出劍,斬斷另一人手臂。
在他的哀嚎聲中,劉備頭也不回,一路追著蘇雙而去。
“這馬好快……”
劉備的馬卯足力氣也追不上,愣是追出五里外。
蘇雙使勁兒抽打著馬臀,都快抽出血來了。
“蠢馬跑快,笨馬快跑!”
的盧也是有脾氣的名馬,再三被蘇雙鞭打之下,竟是直接揚起雙蹄,將馬背上的蘇雙摔下馬來。
“唉喲。”
撲通一聲,蘇雙墜落地面,滿眼沙塵,背都快被摔斷了。
“的盧的盧果然妨主!”
“唉喲……害殺我也。”
劉備從后追來,一躍下馬將長鎩刺入蘇雙小腿,疼的那廝嗚呼哀哉。
在控制了蘇雙的行動后,劉備轉身看向那白馬,自己的坐騎在高速奔跑下早已氣喘吁吁,他這匹良駒竟然連大氣兒都不喘。
馬這種動物十分嬌貴,慢速跑能持續很久,但帶著人全速沖刺下,最多也就持續一刻鐘,不然就會累死。
相比之下,這白馬的耐力是真好啊。
他上前準備將馬匹奪下,可那暴躁的白馬差點一蹶子把劉備掀翻。
還好劉備躲得快,要不然少說斷根骨頭。
“英雄……英雄饒我一命。”
“這是整個東部草原最好的馬——的盧,只要你肯放我一命,這馬就送你了。”
劉備扭頭道:“我記得你剛才還說的盧妨主呢。”
蘇雙苦澀道:“哎呀……那是妨我這種庸才,哪能防的了英雄你呢。”
劉備懶得理他,輕輕地撫摸著馬額,安撫著馬兒的情緒。
三國中名馬不少,但速度最快的就屬的盧,史稱:逸足電發,追不可逮。
馬作的盧飛快,就是代名詞,反觀赤兔在正史中其實沒什么特別之處。
劉備不懂相馬,但從剛才的追擊戰中也看得出來,這的盧動如脫兔,除了性子烈些,就再無缺點。
他試著翻身上馬,奇怪的是,稍稍安撫過后,那的盧居然沒怎么抗拒。
他騎著的盧試著小跑了一段,腳步很穩,讓人身在馬上也如履平地,他確認這匹馬就是良駒,蘇雙不會用而已……
“寶馬贈英雄,絕配啊。”
“英雄,你快把我放開吧,血都快流干了。”
劉備騎著馬繞著蘇雙打著轉兒。
“不著急。我來給你普普法。”
“漢律:吏民不得持兵器出關。若與胡人買賣塞外禁物,舉家連坐。”
“孝武皇帝元狩二年,渾邪王至長安,賈人見機與之買賣,坐死者便高達五百余人。”
“你們的膽子是真大,居然敢私自給鮮卑運送兵器。”
蘇雙滿臉痛苦:“唉喲,英雄啊,我們也是沒辦法,誰讓朝廷不準通市,斷了我們活路啊。”
“要是能光明正大做生意,誰愿意偷跑到塞外當馬販呢。”
“備不管這么多,賣國求榮天理難容,當然要想活命也不是沒機會,你得戴罪立功。”
蘇雙見劉備松了口,心下大喜:“英雄且說。”
劉備望向北面,開口道:“給和連傳信,就說知命郎請小可汗會獵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