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娘養(yǎng)的崽子,終于來了!”
張飛炸雷般的怒吼瞬間撕裂了沉悶的空氣。
他雙眼圓瞪,隨手抄起倚在墻角的長矛便要往外沖。
“益德,別魯莽。”
劉備按劍而起,攔住了張飛,眼神卻掃過屋內(nèi)眾人:“傳令!即刻集合縣中男丁,準備迎敵!”
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玄色的衣袍在急促的步伐下獵獵作響。
年邁的縣丞氣喘吁吁地跟在劉備身后,臉色因緊張和奔跑而泛紅,一邊小跑一邊指向縣衙后院那幾間搖搖欲墜的庫房:“明廷,走錯了,縣中佐吏都在東邊候著呢……”
劉備快步去府庫。
柳城雖小,五臟俱全,負責(zé)掌管民事的縣丞和武事的都尉基本都是當(dāng)?shù)厝恕?
庫嗇夫掌管兵器、兵曹管武備。
其他各種小吏加起來都快將近六十個了,其中一半是老頭,不堪用。
劉備直接避開了五十歲以上的官吏,選出了精壯三十人,讓他們跑出去通告各鄉(xiāng)防備倭人襲擊,并召集鄉(xiāng)勇。
“縣中可有甲胄?”
縣丞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絕望:
“明廷說笑了……柳城這等朝不保夕的邊陲小縣,府庫離得耗子都餓得搬了家,哪有余財置辦鎧甲?連幾件像樣的皮甲都湊不齊啊!”
劉備眉頭微蹙,但語氣依舊沉穩(wěn):
“無甲也罷。馬匹、弓弩總有吧?”
“有!那有!”縣丞連忙點頭,伸出枯瘦的手指掰算著。
“老馬、駑馬加起來,還有十七匹能喘氣的。弓弩倒是管夠,邊塞之地,人人自危,家家戶戶都藏著一兩把勁弩防身,箭矢也能湊合些。”
劉備緊繃的嘴角終于露出笑意:
“足矣!我等自有坐騎。”
他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電射向靜立如山的關(guān)羽:
“云長!速去挑選十余名精于騎射的悍勇鄉(xiāng)民,配發(fā)弓弩,再帶上趁手的環(huán)首刀和長矛!”
說是挑選,實則在柳城這等刀口舔血之地能活下來的邊民,哪個不是弓馬嫻熟?
未幾,關(guān)羽便在那縣丞的指引下,領(lǐng)著縣城里十五名眼神兇狠、筋骨強健的漢子策馬而來。
這些漢子大多穿著半舊的皮襖或粗麻衣,手持自備的弓弩刀矛。
加上劉備、關(guān)羽、張飛、簡雍、閻柔閻志兄弟六人,二十一騎如同出鞘的利刃,劉備一聲令下,馬蹄踏碎沉寂,卷起滾滾煙塵,朝著北面疾行。
剛出縣門,一名渾身沾滿泥漿、仿佛剛從田埂里滾爬出來的邊民在前引路,他一邊快跑,一邊嘶聲高喊:
“明廷!倭奴是順著烏侯秦水(西遼河)南下的!他們必走青龍山那條道來!小的是剛從那邊放了烽火急忙回來報信的,看得真真的!”
劉備勒馬稍頓,沉聲道:“輿圖!”
縣丞慌忙從褡褳里掏出一卷磨損得厲害的地圖。
劉備迅速展開。
柳城地勢險要,非是平原,四周群山環(huán)繞。
渾濁的白狼水(大凌河)如同一條土黃色的巨蟒穿行于山谷之間,在兩岸沖刷出狹窄的河灘平原。
柳城孤懸河?xùn)|,背倚巍峨險峻的大柏山。
而百姓賴以生存的田畝,則大多散布在河西的青龍山腳下。
一旦錯過了種植春麥的季節(jié),邊民就得等到夏季種豆。
而被倭人破壞的種子糧已經(jīng)下地,也無法救回,如果不能在此擊退倭人,護住青苗,今歲是會餓死人的。
“何處可渡河?”劉備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白狼水。
那邊民急切地指向輿圖上一處標記:“波赤聚!那里水緩灘平,還有橋可用!”
聚,在漢代是比“鄉(xiāng)”規(guī)模稍小的基層聚落單位。
邊塞的鄉(xiāng)聚,往往同姓聚居,在外圍夯筑起簡陋的土墻作為防御。
一旦狼煙升起,里長、三老、嗇夫等鄉(xiāng)村小吏便會敲響銅鑼,召集鄉(xiāng)民依托土墻,以弓弩刀矛自發(fā)御敵。
劉備心念河西,整個柳城縣不過三百余戶,丁壯有限,大部分應(yīng)集中在河?xùn)|柳城附近。
波赤聚這等孤懸之地,人口必然更少,能抽出的守備力量恐怕杯水車薪。
戰(zhàn)機稍縱即逝,他等不及召集散落在各處的鄉(xiāng)勇了。
“走!”
劉備馬鞭一指,二十一騎如離弦之箭,朝著波赤聚渡口沖去。
“哎呀!明廷!等等!使不得啊!”
縣丞在后面急追,累得氣喘如牛,聲音帶著哭腔。
“倭奴……倭奴人多勢眾!不可輕敵冒進啊!”
……
波赤聚。
矮小的夯土墻垣上,凝結(jié)著觸目驚心的紅色血漬。
自從倭人去年被可汗抓來以后,柳城百姓已經(jīng)不止一次遇到他們了。
他們的出現(xiàn),邊民已是司空見慣。
五十多名鄉(xiāng)民緊貼著冰冷的土墻垛口,粗糙的手指死死扣著冰冷的箭羽,脖子上的汗水混著塵土滲進粗麻的衣襟里。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汗臭和泥土的咸腥氣。
但這些邊民沒有像內(nèi)郡的奔命兵那樣聞到血腥氣和屎尿味就吐,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戰(zhàn)事。
三十丈開外的官道上,煙塵蔽日。
一支衣著奇異的隊伍正如同蜿蜒的毒蛇般逼近。
他們身形普遍矮小,大多不過五尺,蓬頭垢面,斷發(fā)紋身,皮膚黝黑粗糙。
領(lǐng)頭幾個穿著色彩雜亂、質(zhì)地粗糙的“倭錦”,腰間掛著樣式古怪的青銅短劍,眼神兇悍。
而更多的則是赤裸著上身或僅圍獸皮,露出大片青黑色的紋身的。
他們手持簡陋的木矛、石斧,甚至削尖的木棍,鳴鑼敲鼓發(fā)出各種聲響。
“放——箭!”
土墻內(nèi),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里長用盡全身力氣嘶吼。
一片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弓弦震響過后,密集的箭矢如同飛蝗般掠過低空,狠狠地扎入倭人隊伍前列!
“噗嗤!噗嗤!”
利器入肉的悶響接連不斷!沖在最前的十名倭人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慘叫著撲倒在地,鮮血瞬間染紅了干燥的土地。
余下的倭人發(fā)出驚恐的怪叫,慌忙舉起了隨身攜帶的簡陋木楯,一眾倭兵緊緊縮成一團,抵擋著連綿不絕的箭雨。
箭矢釘在木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咄咄”聲。
倭人的戰(zhàn)術(shù)原始而笨拙,全憑一股蠻勇和人數(shù)的優(yōu)勢。
按照往年慣例,踏毀青苗劫掠一番,這些人便該退回烏侯秦水捕魚。
然而今歲不同,鮮卑小可汗和連親臨東部巡視,嚴令各部落南下抄掠必須帶回漢人首級作為戰(zhàn)功憑證。
作為最底層的炮灰,倭人部落只能硬著頭皮,拿著比漢地邊民還要簡陋的武器,向周圍的村聚進攻。
“撞門!撞開它!”一個穿著倭錦、頭插羽毛的倭人酋長揮舞著短劍,聲嘶力竭地嚎叫。
在板楯的掩護下,十幾個倭人扛著一根臨時砍伐、尚未削平的松木樹干,如同螞蟻搬山般,踉踉蹌蹌地沖向聚落的大門。
“砰!砰!砰!”沉重的撞擊聲如同悶雷,狠狠砸在每一個守墻鄉(xiāng)民的心上。
門栓在巨大的沖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
土墻上方,箭雨更加密集,不斷有抬木的倭人被射翻在地,慘叫聲不絕于耳。但后面立刻有倭人被驅(qū)趕著上前補上缺口,瘋狂撞擊!
門后,十多名穿著布衣的鄉(xiāng)里健兒,正用血肉之軀死死頂住大門。
五百名瘋狂的倭人四面攻殺,讓這道簡陋的木門如同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
吱呀一聲,大門發(fā)出最后一聲哀鳴,眼看就要被撞開之際。
“隆隆隆——!”
大地突然傳來一陣低沉而恐怖的震顫!這震顫并非來自門前的撞擊,而是來自后方!
倭人酋長驚愕地回頭望去。
只見白狼水南面,煙塵沖天而起!
二十余騎漢軍如同神兵天降,踏破渾濁的河水,正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著他們毫無防備的后背狂飆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