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西沉，昨夜的云靄已化作輕煙般稀薄，似被風(fēng)揉散的水墨，在天際洇出一片朦朧的淡影。

天亮后，漢軍先鋒已然啟程，劉虞派出了快馬本想阻止齊周繼續(xù)進軍。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五千先鋒軍已經(jīng)抵達伏擊地點。

山崖上，竇賓俯視著戰(zhàn)場。

鷂兒嶺，蜿蜒狹長如同伏龍，其峰插入云端，山勢險峻如刀削斧劈。

亂石遍地，森林密布，草木叢生，是鮮卑人伏擊的理想之地。

明朝時，瓦剌太師也先便是在此設(shè)伏，一口氣滅了明軍五萬先鋒，隨后把豬騎朕活活包了餃子。

同樣的古戰(zhàn)場，漢軍將遭遇同樣的命運。

日出，漢軍用過朝食，開始北上，漁陽營輕敵深入，進入鷂兒嶺狹窄的山道中。

“等。”竇賓看到漢軍騎兵過了嶺口，招了招手，他放過了漢軍的騎兵，很快漢軍步兵進入峽谷。

隨著一支鳴鏑升上天空，埋伏在兩翼的弓手紛紛露出頭來。

“放箭！”

隨著一聲令下。

鮮卑戰(zhàn)士們?nèi)缑突⑾律剑瑥乃拿姘朔接砍觯鐫M月，箭如飛蝗，呼嘯而過，無情地穿透漢軍的身軀。

轉(zhuǎn)瞬間，嶺口胡騎飛馳。

漢軍騎兵出了山谷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面對的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而是以逸待勞的鮮卑騎兵。

“嗷嗷嗷嗷。”

慕容部的弓騎兵馳射自如，竟將嶺口的漢騎射殺殆盡。

漁陽校尉，當(dāng)即被亂箭射殺。

漁陽營，混亂。

隨著鮮卑騎兵蜂擁殺來，戰(zhàn)吼如鬼哭狼嚎，馬踏大地，地動山搖。

漢軍步兵在狹窄的山道上擠作一團，刀光劍影中，慘叫聲此起彼伏。

隨著弓箭落下的還有落石滾木，驚作一團的漢軍霎那間失去抵抗。

齊周在一片混亂中，下令兵曹監(jiān)斬，殺了十?dāng)?shù)個準(zhǔn)備逃走的亂兵，并試圖組織反擊，但箭雨如注，難以抵擋。

最糟糕的是，在嶺口遭遇伏擊的漁陽營被鮮卑騎兵一路驅(qū)逐，失去了指揮官的幽州突騎止不住的向后逃竄，反跟己方的步兵攪在一起。

為了逃出戰(zhàn)場，馬踏步兵，亂騎四面沖撞。

在連續(xù)的打擊下，漢軍步兵全軍潰敗。

日出，陽光照亮鷂兒嶺。

齊周絕望的眼神在光影中閃爍，臉上寫著不甘與驚恐。

“沒想到劉玄德是對的……”

“我軍敗矣。”

力主出戰(zhàn)，還折了這么多將士，按漢法敗軍殺將，齊周活不了。

就算跟夏育一樣花錢贖罪，估計也活不成。

釀成如此大敗，幽州的高層們總會找個替死鬼，齊周就是最合適的選擇。

鏘！

齊周拔劍而出，帶著幾百名親衛(wèi)堵在山道中，面對胡騎發(fā)起了最后的反擊。

“將士們！我若戰(zhàn)死，萬萬不要讓我的人頭被鮮卑人割下！”

“齊周無能禍害三軍，今當(dāng)以死報國！”

“殺！”

慕容部騎兵踏破山嶺，千軍萬馬呼嘯而來。

血霧彌漫，刀劍無情，漢軍士兵倒下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抵抗。

山嶺間回蕩著馬蹄聲和戰(zhàn)鼓，每一記鼓聲都如同催命符，敲打在漢軍的心頭。

他們曾以為可以輕易越過這座山嶺，卻不知已成了鮮卑人的獵物。

一時間，鷂兒嶺上哀嚎震天，漢軍士兵如同秋后落葉般紛紛倒下。

山嶺的險要成了他們的墓地，鮮血染紅了土地，沉重的氣氛籠罩著整片戰(zhàn)場。

鮮卑人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效率，將谷內(nèi)來不及逃走的漢軍幾乎全數(shù)吞噬。

隨著太陽高升，日光偏移，陰影再度蒙上鷂兒嶺。

嶺內(nèi)，斷臂殘肢、滿地屎尿血腥之氣。

莫護跋從馬上跳下。

一腳踹翻面前的尸體。

“沒找到劉虞的頭顱。”

“被他跑了？”

竇賓搖了搖頭：“不對勁，人太少了。”

“就算幽州精銳在兩年前為大可汗所破。”

“劉虞敢出關(guān)出擊，手底下應(yīng)該也不止這么點人啊。”

莫護跋納悶：“你是說，劉虞沒來？”

“很有可能，漢軍邊郡常設(shè)郡兵四千人，我軍先前只擊破了代郡、上谷的郡兵，遼西、遼東、玄菟、樂浪距離戰(zhàn)場太遠，兵馬來不及會合很正常。可即便這樣，劉虞手中也依舊有涿郡、廣陽、漁陽、右北平四個郡的兵馬。”

“更遑論還能征發(fā)奔命兵、積射士、各地囚徒入伍。”

“除去各郡守備之兵，他應(yīng)能帶領(lǐng)至少兩萬人北上。”

竇賓想好了所有對付漢軍的法子，可他想不到劉虞做事兒墨跡……

歷史線，剿滅公孫瓚時也是如此，明明十萬大軍都把公孫瓚幾百號人圍死了，一巴掌拍上去這世界上就沒這個人了。

結(jié)果劉虞一不準(zhǔn)士兵焚燒民宅，二不準(zhǔn)毀城池。

十萬大軍束手束腳，反被幾百人沖的七葷八素……

仁德心要了他的命，但這一次卻是救了他的命。

莫護跋納悶：“莫非這只是漢人先鋒？劉虞本人沒來？”

竇賓啞然：“極有可能，劉虞好養(yǎng)名。說不準(zhǔn)路上看到了災(zāi)民，就會順便發(fā)點糧、救救災(zāi)，一來二去就耽誤了時辰。”

兩位部落大人真是被氣得夠嗆。

明明劉虞在軍事方面精準(zhǔn)無誤的踩進了所有的坑，卻偏偏也是因為這個性格，從而避免了一場慘敗。

“時也命也啊。”

“不能再等了，一旦讓劉虞察覺我軍在此布下天羅地網(wǎng)，定會退縮。”

“快，告知小可汗，全軍出擊!”

兩萬步騎沖出山嶺，直逼漢軍去。

……

“州將，不能再等了，鷂兒嶺距此不過八十里，擊潰了先鋒后，胡騎最遲在正午就能趕來。”

“當(dāng)下應(yīng)早做決斷！”

劉虞心中燥熱，捂著臉咳嗽了兩聲：“胡人當(dāng)真會來？”

“那還有假？州將！”

劉備拱手作揖。

未多時，從事鮮于輔來報。

“州將，大事不好了。”

“鷂兒嶺方向全無音訊……”

“逐鹿方向也發(fā)現(xiàn)胡騎先鋒。”

“之前抄掠代郡的柯最、闕居二部正從我軍西南面襲來。”

“州將!你要看著漢軍覆滅嗎？”劉備苦勸之下，劉虞總算是醒悟了。

他臉色蒼白，急忙下令：“傳令，全軍撤出統(tǒng)漠聚！”

“絕不可！”劉備都無奈了，劉虞真是一點都不懂兵事。

按照劉備年少時暴躁的脾氣，他若不是刺史，早就該被捆起來抽鞭子了……

“胡騎就在身后，漢軍步卒跑的過鮮卑的戰(zhàn)馬嗎？”

“這一撤，我軍士氣就散了，胡人追擊，不消得半日時間，全軍都得淪為俘虜！”

“鮮卑人將我軍引入上谷，是早就設(shè)計好的。”

“只要漢軍追擊，肯定得離開居庸關(guān)，一離開居庸關(guān)就進入了三個互相連通的盆地。”

“在平地上作戰(zhàn)，胡騎優(yōu)勢最大。就算州將撤退到沮陽守城，胡騎只需南下進攻居庸關(guān)，斷了漢軍糧道，剩下的漢軍就是甕中的鱉，籠中的虎。”

“自時，還能指望誰來解圍？”

劉虞心臟猛跳，啞口無言，霎那間激的頭痛腦熱，竟連風(fēng)寒都快給他治好了。

眾人啞然間。

倒是右北平太守劉政臉色悻悻的道了句。

“那你說該如何是好？戰(zhàn)也不是，退也不是。”

“難道我軍就在這等死嗎？”

張飛怒道：“早先兄長苦勸你等為何不聽，如今害的大軍落得如此境地，你還有臉說！閉嘴吧你！”

“你！！！你這個殺豬兒，輪得到你來說話？”

“俺是殺豬兒，但某些人打了這么大一場敗仗，害死這么多將士，怕是今后也跟豬仔的命運好不到哪去吧，就是鮮卑人不殺你，朝廷也不會讓你活命，朝廷不殺你，上天也要收你！”

張飛一席話把劉政懟的呼吸都開始抽搐了。

“你……你！！！”

“夠了，劉府君你別說了。”劉虞呼吸沉重，連忙躬身給劉備行了一禮。

“早先，我等被情報所誤，看玄德年少都不愿聽忠言，反而屢次出言相譏，如今想來，慚愧不已，還望玄德海涵。”

“我等之前或有間隙，然漢家命運懸于此刻，一旦大軍有失，幽州百萬子民將淪為胡人刀下亡魂。”

“為天下計，為蒼生計，還請玄德不計前嫌，教我兵戰(zhàn)之法。”

關(guān)羽見一向清高的劉虞低下頭來，不禁與張飛說了句：“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呢。”

劉備回頭看了關(guān)羽一眼：“云長。”

二弟、三弟的性子也是有些過于耿直了……

劉備上前扶起劉虞，神色如常：“州將放心。”

“備冒死前來，就是為了救我漢家將士。”

“只不過，備有一個不情之請。”

劉虞心下大喜，齊周不在，他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劉備了。

至少這些天以劉備的表現(xiàn)來看，戰(zhàn)場形勢確實都被他算中了。

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劉虞頷首道：“玄德請講。”

“昔日，齊魯大戰(zhàn)長勺，弱魯何以勝強齊？在于魯莊公愿聽人言，曹劌方有用武之地。”

劉政聞劉備之言，冷笑三聲：

“劉備，你區(qū)區(qū)一介涿縣鄉(xiāng)豪，也敢自比曹劌？”

“住口！”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這次是從劉虞口中傳來的。

換別人還真壓不住劉政，被刺史一通斥責(zé)后，這廝身子一抖悻悻而退。

“玄德莫跟他計較。官場中人就是如此短視，瞧不起白身。”

劉備沒有抱怨，甚至都懶得看劉政一眼。

在精神世界經(jīng)歷過百年歷史風(fēng)霜的人杰，早就脫離了這種低級趣味。

這種人在劉備眼里就是個勉強還能動彈的尸體，根本就沒有搭理他的必要。

瞥到了劉備那看狗一眼的眼神，劉政更是氣得火冒三丈，直接沖出營門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倒是一直對劉備態(tài)度不錯的廣陽太守劉衛(wèi)率先上來示好。

涿郡太守溫恕、漁陽太守饒斌呢各懷鬼胎，但他們也沒有指揮上萬大軍的本事。

眾人爭論一番后，最終決定，由劉虞作為全軍統(tǒng)帥，在統(tǒng)漠聚設(shè)立大營。

劉備作為參軍，副手為鮮于輔，二人負(fù)責(zé)整個戰(zhàn)場的戰(zhàn)術(shù)安排。

在連續(xù)吃了兩次虧后，劉虞也看清了自己就不是打仗這塊料兒，只得全力支持劉備制定戰(zhàn)術(shù)。

“玄德，幽州命運虞就交在你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