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第一場雨，把蘆葦蕩泡成了泥沼。黃巢蹲在臨時搭起的棚子里，借著油燈的光磨著刀，刀刃上的缺口被磨得發亮，卻始終填不平。

“大哥，鄆州的信使來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掀簾進來，他叫尚讓，原是鄆州的捕頭，因殺了貪贓的縣令投奔黃巢，手里總攥著塊磨得發亮的鐵尺。

進來的信使渾身濕透，懷里揣著個油布包，打開一看，是張皺巴巴的地圖，上面用朱砂圈著幾個紅點。“這是鄆州府庫的位置，”信使的聲音發顫，“但官府加派了五百兵，守得跟鐵桶似的。”

黃巢的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五百兵？夠弟兄們塞牙縫嗎？”

尚讓卻皺起眉：“大哥，咱們現在只有三百人，多數是鹽販和流民，連像樣的甲胄都沒有……”

“甲胄能擋餓嗎？”黃巢打斷他，把刀往地上一頓，火星濺到地圖上，“去年冬天，濮州凍死了多少人？他們的家人現在就在咱們棚子里！官府的糧倉堆著發霉的米，卻看著百姓餓死——這樣的朝廷，留著過年？”

棚外突然傳來爭吵聲。一個瘦高個的后生正和守衛推搡，他背著個藥箱，脖子上掛著串銀針：“我要見黃巢！我知道怎么進鄆州城！”

黃巢走出去，上下打量著后生：“你是誰？”

“我叫林言，”后生挺了挺胸，“我爹是鄆州的獄卒，上個月被校尉打死了，就因為他偷偷給牢里的人送了個窩頭。”他從藥箱里拿出個令牌，“這是獄卒的通行令牌，能進西門的水牢，水牢有密道通府庫。”

尚讓接過令牌看了看，眉頭舒展不少：“是真的。這密道我當捕頭時聽過，沒人知道具體位置。”

黃巢拍了拍林言的肩膀，后生的肩膀瘦得硌手：“你不怕死？”

林言的眼睛亮得驚人，像燃著團火：“怕，但更怕像我爹那樣，死得像條狗。”

三日后的夜里，鄆州城的西門外，三十個黑影悄悄潛入護城河。林言帶著黃巢和尚讓，借著月色摸到水牢的入口。水牢里腥臭味撲鼻，鐵鏈在水面上晃出細碎的光。

“密道在最里面的牢房，”林言壓低聲音，“搬開那塊刻著‘獄’字的石板。”

尚讓用鐵尺撬開石板，下面果然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三人鉆進去，密道里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和遠處更夫的梆子聲。

“到了。”林言突然停下，推開頭頂的木板，露出片昏黃的光。

他們正處在府庫的糧倉底下。三個守衛正圍著桌子喝酒，嘴里罵罵咧咧：“等這批糧運到長安，老子也能撈點油水……”

話音未落，黃巢已經像豹子般撲上去，環首刀干脆利落地抹了三個脖子。尚讓和林言迅速打開糧倉的門，外面的弟兄們魚貫而入，扛起糧袋就往外跑。

“著火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只見府庫的草料堆突然燃起大火，火光映紅了半個夜空。

“是林言的主意，”尚讓笑著說，“他說放火能引開官兵。”

黃巢看著火海里的糧倉，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在灶前給他烤紅薯，說火能暖身子，也能照亮路。現在這火，照亮的是弟兄們的活路。

等他們帶著糧食回到蘆葦蕩，天已經蒙蒙亮。棚子里的人看到糧袋，都哭了起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跪下來，要給黃巢磕頭，被他扶住。

“別謝我，”黃巢看著遠處的鄆州城，那里的火光還沒熄滅，“要謝，就謝這把火——它燒的不是糧倉，是這吃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