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元年的秋老虎，把濮州鹽澤烤得像口沸騰的鐵鍋。黃巢赤著脊梁蹲在鹽堆上，手里的粗瓷碗轉了三圈，最后一口灌下混著沙礫的劣酒。

“黃大哥，官軍又來收‘鹽引錢’了！”一個滿臉煤灰的后生跌跌撞撞跑過來，草鞋上還沾著新鮮的血，“王二麻子不肯交，被他們打斷了腿！”

黃巢把碗往鹽堆上一磕，粗瓷裂成三瓣。他腰間的環首刀跟著嗡鳴起來——這刀是他當年在長安應試時，看榜文那天從波斯商人手里買的，刀鞘上鏨著的纏枝蓮，早被鹽粒磨得只剩淺痕。

“多少人？”他問，聲音比鹽粒還糙。

“二十來個，騎著馬，帶著弓。”后生牙齒打顫，“領頭的是個歪嘴校尉，說不交錢就燒了咱們的鹽棚。”

鹽澤里頓時炸了鍋。幾十個鹽販操起扁擔、鐵锨，簇擁著黃巢往南頭的棚子走。鹽堿地被踩得咯吱響，遠處的官道上，果然有隊官軍正踹翻鹽筐，其中一個歪嘴校尉正用馬鞭抽打著地上的漢子。

“住手！”黃巢的吼聲驚飛了鹽澤上空的烏鴉。

歪嘴校尉轉過身，三角眼在黃巢身上溜了一圈：“哪來的野狗？敢管爺爺的事？”他手里的馬鞭突然指向黃巢腰間的刀，“這刀不錯，夠爺爺喝三頓酒的。”

官軍們哄笑起來。黃巢沒笑，他慢慢抽出環首刀，刀身在毒辣的日頭下泛著冷光：“去年這個時候，你們在曹州收‘人頭稅’，殺了張老栓一家。”

歪嘴校尉的笑僵在臉上：“你是……”

“我是黃巢。”刀光突然亮起，像道閃電劈開熱浪。官軍還沒看清動作，歪嘴校尉的馬鞭已經斷成兩截，刀尖正頂著他的咽喉。

“鹽引錢，老子不交。”黃巢的聲音里裹著鹽粒的澀，“但可以給你留個全尸。”

地上的王二麻子突然爬起來，抱住一個官軍的腿死死咬住。鹽販們像炸開的鹽粒，撲向那些帶刀的官兵。環首刀在空中劃出半圓，黃巢每劈一刀，就有一個官軍倒下——他的刀法沒有章法，卻帶著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就像鹽澤里瘋長的堿蓬，野得讓人膽寒。

半個時辰后，官道上只剩下橫七豎八的尸體。黃巢用歪嘴校尉的衣襟擦了擦刀，抬頭看向鹽澤深處那片蘆葦蕩——那里藏著他偷偷鍛造的三十把刀，還有三百個等著吃飯的弟兄。

“黃大哥，”一個滿臉是血的鹽販遞來半袋干糧，“朝廷的稅吏下個月還要來，咱們……”

黃巢咬了口干糧，粗糲的餅渣剌得喉嚨生疼：“告訴弟兄們，備好家伙。這個冬天，咱們不販鹽了，改吃官家的糧。”

鹽澤的風突然變了向，卷著遠處的雷聲滾過來。黃巢望著天邊翻涌的烏云，突然想起年輕時在長安應試，主考官扔還他的考卷上寫著：“巢，草寇耳，不堪錄用。”

那時他還對著長安城的方向鞠了一躬。現在想來，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