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預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

溫之意看著眼前殘破的作品，雖不至于滿盤皆毀，但大部分已經成形的圓明園建筑或多或少都遭到了破壞，要么攔腰折斷，要么缺門少窗。她用盡六年時間的心血，整個作品在規劃初期，她無數次到圓明園實地考察，查找各種相關資料，同時為了美觀，她計算很多遍，按照一定的比例將圓明園實景以花絲鑲嵌的方式表達出來，長8米寬7米，她熬了無數個夜晚，咬緊牙關做到了現在這一步，一夜之間便化為泡影。

眼下的破壞者儼然就是當年的那伙強盜。

曾被毀掉的圓明園，如今又被毀了一次。

所有人望著這一片廢墟，都不免唏噓，只有溫之意心里清楚，這對自己來說是怎樣一種致命的傷害。

“是誰做的？”

她開口的那瞬，聲音都在隱隱顫抖，表面看上去那樣冷靜，實則內心的波動已被這聲音狠狠出賣了。

舒雯已經嚇蒙了，語無倫次地說道：“不知道，我們不知道……這些天應該沒有人打開過這間屋子的門，大家都在趕工，只有之前做打掃的時候開過一次……”她說著忽然噤了聲，臉色格外難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幾度欲言又止，最后在溫之意冷肅的目光注視下，咬著牙繼續說，“只有那天，就是姜荀和蘇喬來的那天，蘇喬走得早，姜荀離開前在廠房里逗留過一段時間，他只說是四處走走……”

旁邊兩個匠人也附和道：“對，是那個姓姜的，我們也見到了，他還路過操作間了呢。”

話說至此，不必再繼續，溫之意便已經猜到他們想表達什么。

她緩緩閉上眼睛，待心頭那股怨憤散盡后，再睜開時一片寧靜。

“我出去打個電話。”

說著，她捏著手機沖出工作室，飛快從挎包里翻出那張嶄新的燙金名片，按下上面的數字。

三聲等聽過后，對面接了起來，沒有說話，似乎是在等她先一步開口。

溫之意清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是鎮靜的。

“姜荀，我有話問你，現在方便嗎？”

姜荀聲音低低地“嗯”了下，沒多言。

不久前溫之意接到消息，他也大概清楚發生了什么，只不過沒有同他們兄妹二人一起到工作室，既然她選擇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一定是出于某種重大理由，姜荀隱約猜得到。

“我有個問題。”溫之意故作停頓。

“你說。”

“那天你來找我，但是我沒有趕回來，你是不是在臨走前進過工作室最后的那個房間？”

姜荀并不掩飾：“對，我進過。”

溫之意耳畔嗡嗡作響，眼前的景物看上去格外的不真實。她繼續問：“那你知道里面放著的是什么？”

他沉吟片刻：“知道，縮小版的圓明園，我當時被震撼了很久。”

溫之意已經無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緒，她憑借著最后的理智問道：“它被人毀掉了，姜荀，你覺得可能是誰做的？”

這回，姜荀沒有說話，長久的沉默過后，他忽然淡笑了一聲。

“你現在是在懷疑我嗎？”

“是的。在沒有查到真相前，所有可能性我都不會放過，畢竟那個時候我們之間還沒有解除誤會，我不能斷定你是清白的，所以請你明確告訴我，你沒有做過那種事。”

姜荀最擅長的事是解釋，而最不擅長的事也是解釋。

他向來認為，需要自己浪費唇舌去解釋的事情，都是廉價的，因為在自己被誤解和懷疑的同時，話語就失去了它本該擁有的一切意義。

“沒有證據的事，你不要隨便亂說，否則我會告你誹謗。”

溫之意怎么都不會想到，他居然以這種方式給予自己回應，她在感到不解的同時，羞憤的情緒也洶涌而來。

“姜荀，我真的不是故意懷疑你，我只需要一句確切的回答罷了，這個要求很過分嗎？還是說，你真的做過什么，以致于連半個字的解釋都開不了口？”

“我以為今天這頓飯過后，你會清楚我是什么樣的人，可惜我有點兒一廂情愿了。溫之意，我不知道我要解釋什么。祝你好運，晚安。”

電話戛然而止。

溫之意聽著話筒里冰冷的忙音，一時僵在原地。

這情景何其熟悉。

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亦如此。

看來她真的需要成長，他說得沒錯，自己還是太年輕了，六年時間，她仍在原地踏步。

溫子啟走出工作室時，看到她獨自一人低垂著頭，站在昏沉的夜色里。

“之意，你沒事吧？”他褪下西裝外套，緊走兩步將她包裹起來，小心翼翼安慰道，“別著急，馮越已經去調監控了，會查出真相的。你剛才是打電話給姜荀嗎？他怎么說？”

溫之意頹喪地抬起頭：“哥，你說，為什么他都不為自己做一個解釋呢？一句‘我沒有’，有那么難嗎？”

溫子啟頓了片刻，原想說幾句意氣話，哄她開心，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喜歡姜荀那個人，第一次見面的觀感就很不好，更別說之前生意上的恩怨，不過溫子啟不覺得能做出DK的人，會刻意毀掉別人的作品。

姜荀無疑是杰出的創作者，這種人，他愿意相信對作品的忠誠。

“這世上什么人都有，他不說，可能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或許他對懷疑本身就充滿了懷疑，所以不屑于解釋，你懂嗎？”

“對懷疑本身就充滿了懷疑……”溫之意細細咀嚼著這句話，似乎領悟了什么，“你說得沒錯，他大概就是這種人，看來我不該打這通電話的。”

溫子啟從她話里聽出了幾分意思。

“我和你的想法一樣，不太可能是姜荀，除非他真的很虛偽。”

溫之意微微點頭，長嘆一口氣：“哥，我現在該怎么辦？”

溫子啟想了想：“別著急，哥幫你想辦法。”

他轉身回去，命令馮越調查監控，然而令人惋惜的是，監控拍攝到的范圍非常狹小，只有那間房門前的一片區域，而無論怎么查看，當天進出過的除了舒雯和匠人，就只有姜荀一個。

不過當天還出現了個意外情況，姜荀離開后不久，發生了小范圍的斷電事故，監控有短暫一段時間的黑屏，期間情況不明。

溫子啟又提議報警處理，被溫之意拒絕了，她很清楚，能做出這種事的人一定和自己相識，她不想看到最后的趕盡殺絕，那對于已經毀掉的作品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種單純的泄憤。她不是什么圣母，而是不想將自己的精力分散在這些事情上，如今她滿腦子都是如何對作品進行修復。

不過，除卻姜荀，當天還有一個人也有嫌疑，調查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