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溫之意驅(qū)車趕到了蘇喬的工作室，沒有開張，她先是打了一通電話給蘇喬，無人接聽，于是便耐著性子站在門口等，直到兩名熬夜做事的匠人將門打開，告訴她蘇喬已經(jīng)去了外地后，溫之意這才匆匆而歸。

接下來幾天，她鍥而不舍地打電話過去，始終都沒有回應(yīng)。

正當(dāng)她覺得奇怪時，溫子啟告訴她，在原料廠附近見到了蘇喬，自己已經(jīng)將她強留了下來，讓溫之意立刻趕過去。

見到蘇喬的時候，溫之意心里仍舊抱有一絲期待，就是她與那件事無關(guān)。

蘇喬十分不滿被人強行帶進(jìn)了咖啡廳，黑著一張臉坐在位置上，也不說話，點了三明治和拿鐵，悶頭吃起來。

“蘇喬師姐，好久不見。”

溫之意笑著和她搭話，蘇喬將整杯拿鐵一飲而盡，盯著她。

“你們兩個可真行，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就被溫子啟拉了進(jìn)來。幸虧我認(rèn)識他是你哥，不然我就直接喊救命了，到時候你們就得在派出所見面。”

“哎呀，你別生氣，我哥他就是這脾氣，怕又錯過，所以才急著留你，你別往心里去。”溫之意笑盈盈地解釋，又問，“對了師姐，之前看到你和尚京珠寶合作的七夕款首飾真不錯，我原本想訂一條手鏈的，哪知忙著忙著就忘了這事，怪可惜的。”

蘇喬笑得不陰不晴。

“不可惜，反正也是沒什么銷量的貨，聽說之前你的工作室也找了尚京珠寶，看來還是你有眼光，不做賠本買賣。要我說，你早該從美工廠出來自立門戶的，手藝又好，還會做生意。我記得咱們說好了的，DK歸我，可我怎么聽說你答應(yīng)姜荀要合作了？溫之意，你這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溫之意端直身子，毫不示弱：“師姐，你這話說得，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是，我是答應(yīng)過你，不和DK合作，我沒有失信啊，目前來說，我確實沒有和姜荀有過合作的約定，也不知道你是從誰嘴里聽說的？倒是你，口口聲聲祝賀我自立門戶，其實根本不想我發(fā)展順利吧？”

蘇喬臉色一僵：“你這話什么意思？我聽不懂。”

“聽不懂沒關(guān)系，我可以給你解釋。”溫之意的聲音涼了幾分。

她不是不知道蘇喬對自己有敵意，從前在唐云美工廠，兩人就不怎么對付，但礙于還有程老師在，兩人的利益沖突也很少，表現(xiàn)得沒那么明顯，關(guān)系湊湊合合還算過得去。

既然她執(zhí)意裝傻，溫之意也不想再浪費時間，索性撕破臉皮，扯掉她的遮羞布。

“師姐，最近我給你打電話，你都不接，是不是刻意避著我？我就說覺著有些奇怪。也是，做了虧心事，自然不敢接電話。”

“你胡說八道！”蘇喬陡然間拔高了音調(diào)，鼓著眼睛，“什么虧心事？我這人一向行得端做得正，虧了哪門子的心？溫之意我可警告你，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文明得很，你注意自己的言行，當(dāng)心我告你誹謗。”

說著，她霍然起身，抓起手邊的皮包就要離開，被溫子啟一把攔住。

蘇喬看看他，又看看溫之意，氣得漲紅了臉。

“干嗎啊？限制我人身自由？溫之意，你不要太過分了。”

“師姐，謝謝你提醒我，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溫之意仍是一副好臉色，隨手拿起手機(jī)，從相冊里翻出了兩個視頻，依次點給她看，“這個呢，是我工作室拍到的，第一段視頻里顯示，那天你的確和姜荀一起進(jìn)入，時間是中午的十一點四十分……”

“那又怎么了？”蘇喬瞥了一眼，不屑道。

“別著急，這段視頻的重點在于，你穿的是一條深藍(lán)色長裙。”溫之意特意將畫面暫停下來，指給她看，緊接著便打開了下一段視頻，“這個呢，拍到的是我工作室最盡頭的那個房間，由于角度不好，所以拍攝范圍非常狹窄，但如果你仔細(xì)看左下角，就能發(fā)現(xiàn)有趣的事情。”

溫之意兩指將畫面放到最大，蘇喬不明所以，湊近了去看，很快就白了臉色。

畫面左下角的地方，赫然便是一抹深藍(lán)，與她當(dāng)天所穿的長裙顏色一致。

“左下角這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yīng)該是電閘所在的位置，你一共站了近十分鐘，全程都是面向房間里的，說明你知道姜荀進(jìn)入了房間，并且借他之手，看到了里面的作品。”

溫之意面色平平地收回手機(jī)，此刻已全然沒了溫和的一面。

“蘇喬，我賭你當(dāng)天拉下了電閘，這樣的話，只要我現(xiàn)在報警，就能采集到你的指紋。那個作品雖不至于無價，但也能讓你賠得元氣大傷，說不定還會吃官司被判刑，你想清楚。”

蘇喬保持著原本的姿勢沒動，舌根開始發(fā)麻。

她無話反駁，因為溫之意說得沒錯，她的確那么做了，一時沖動毀掉作品，以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置身事外。

長久的沉默，已經(jīng)代表了某種真相，溫之意緊緊攥著手，最終只問出一句話。

“蘇喬，你為什么要這么做？那件作品代表著什么，你難道不清楚？”

“你閉嘴。”蘇喬忽然厲聲怒斥，劈手打落她的手機(jī)，切齒道，“溫之意，有本事你就報警，你去，去啊，現(xiàn)在就去。從我們一起在唐云美工廠做學(xué)徒開始，我就沒有擔(dān)任過任何重要角色，你天賦異稟，不代表我就不努力，但機(jī)會總是你的，我永遠(yuǎn)都排在后面那個位置。溫之意，你為什么要離開美工廠，為什么要離開程老師？你應(yīng)該一輩子待在里面，待到老，待到死，每天拼命完成任務(wù)，這就夠了，你為什么要出來自立門戶？你會擾亂這個市場的，現(xiàn)在不是質(zhì)量為王的時代了，你不懂生意，工作室走量才能賺錢，賺很多錢。可是你不缺錢啊，我缺，我只能走量，我沒辦法！溫之意，你這是活該，知道嗎？”

溫之意的眉頭緊蹙，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所以，你就因為這種無聊的事，毀掉我的作品？”

就因為她想做更好的東西，所以活該？

這太可笑了。

“蘇喬，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嗎？你只看到我天賦異稟，你為什么看不見我也努力過？在你眼里，花嵌就是利益，你想通過它賺錢賺名聲，我不認(rèn)同，但我從來沒有質(zhì)疑過你，也不會破壞你的作品，因為我知道我沒資格。可你呢？你不允許我比你好，你想讓所有人都和你一樣，不管花嵌的未來，能賺一分是一分，哪怕明天這門手藝失傳了，絕種了，你也根本不在乎，對不對？”

蘇喬索性豁出去了：“對，我就是這么想的，你有意見嗎？我可不像你這么高風(fēng)亮節(jié)，只要能賺錢，做什么都無所謂。粗制濫造怎么了，不懂行的人喜歡就行，他們愿意掏錢，你管得著嗎？別磨磨唧唧的，要報警就報，不就是賠錢嗎？大不了我給你就是。”

這話氣得溫子啟都忍不了了。

“行，這可是你說的，待會兒警察到了，我看你怎么囂張。”說著他就開始撥電話。

溫之意按住了他的手：“哥，等一下。”

溫子啟一愣，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微微搖頭，示意他先不要動，然后看向蘇喬。

“剛才你說的那些話，我都聽見了，我不會告訴程老師的，畢竟他如果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培養(yǎng)出來的徒弟，居然變成這樣，肯定很難過。我們師出同門，認(rèn)識也少說十幾年，這次的事，我可以不再繼續(xù)追究下去，不過蘇喬你記住了，從今往后，你不是我的師姐，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生意上各憑各的本事。我告訴你，我不會因為作品毀了，就這么放棄了，我要重新修好它，然后繼續(xù)創(chuàng)作，直到完成。花嵌沒有你，可以，但沒有我不行，至少我覺得不行，我有責(zé)任把它做得更好，在我還做得動的時候，我得為后面的人留下些什么。”

話畢，她與溫子啟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廳。

蘇喬凝著那抹背影，一句話在她腦海里反復(fù)折磨。

花嵌沒有你，可以。

“溫之意，你太可笑了！可笑！”

聲嘶力竭過后，她癱軟在卡座里，四周投射來各異的眼神，她深陷其中，如同跌入巨大的旋渦，旋轉(zhuǎn)著沒入最深處，連呼吸都倍覺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