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蟠的話說得非常露骨。
可他的心腹軍士,無一人覺得不妥。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這是所有人都默認的事情。
就算農人的孩子考上了進士,一輩子也就在京城之外當個縣令,八品,七品就是上限。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膀大腰圓,體格粗壯的心腹軍士薛大嗤鼻一笑:“那秦稚川確實愚蠢,京城的世家他一個都不愿意投靠,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
“所以他灰溜溜的回鄉下當村夫了唄!真以為十年寒窗,能超過少爺祖上五代積累?”
薛二朝天拱手,仿佛在恭維賈蟠的列祖列宗。毫無疑問,他也是賈蟠從京城帶來的心腹軍士。
“我朝三年錄取三百位進士,一年也有一百位,不會以為進士很稀缺吧?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最不缺的就是進士!”
薛小三和薛大、薛二交遞眼色,露出輕蔑的神情。
郁郁不得志的進士,他們見得多了,就算依靠了世家,世家也未必愿意給口肉吃——所以大魏的進士,超過九成,永遠在京城之外當個七品縣令,告老了才能升為六品退休。
為什么?當然是世家不想把攥到手里的權利分出去咯。
給世家當狗,只是進步榮身的第一步!
此后還得看你表現,看你運氣,世家不想吃的湯湯水水,才能輪到沒有背景的進士舔一舔。
而聽到三個心腹軍士的輕蔑貶斥。
賈蟠的怒氣竄上額頭,青筋飽綻,他愈加覺得秦稚川阻止他強搶民女,并參他一本是大不敬,是一種忤逆,一種冒犯!
一縷縷異常兇狠的勇氣,不斷在他全身凝集成殺意。
“別說廢話了,薛大,薛二,薛小三,你們帶十幾個本地軍士,去把秦稚川給我拘回縣衙,我非得殺一殺他的威風!”
“少爺,不必帶其他軍士,我們三人即可。”
三位軍士高唱了一聲諾,拿了拘牌,邁著虎步往縣城外奔來。
一個時辰后。
已經奔到了鄉鎮。
然而三位軍士并不第一時間來找秦稚川,反是來到保正家。
“保正,我們在烈日下走了半天,到你莊上討杯酒喝。”
本村保正李有恒看到縣里來的軍士,嚇得屁滾尿流,連忙殺了五只雞,宰了兩只羊,奉上幾甕好酒,殷勤服侍。
三個軍士吃得滿嘴唇閃著油光,身上噴著酒肉氣。
又在李莊屋里歇了半晌的陰涼。
才心滿意足告辭。
李保正將三人送到莊外,又拿出三錠元寶,陽光下那元寶亮得晃眼。
三個軍士臉上橫肉扯出了歡愉的笑意:“保正,你太客氣了。”
“小小敬意,略表衷情,不成體統。”李保正控背弓腰。
薛大,薛二,薛小三假意謙虛了兩回,便將元寶收下:“保正,今后但有什么事情,盡管來找。”
李保正低眉順眼,聲調恭順:“不敢叨擾大人,不敢叨擾大人。”
他哪敢隨意叨擾官府?!
別說打擾了,就那些衙役下村巡邏,一年都得吃掉他二十來只羊,一百多只雞,家底但凡不殷實,早被他們吃干吃窮!
目送三位軍士離開,李保正抿嘴嘆氣。
而三位軍士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吃飽喝足,在陽光下大汗淋漓往前走,雖然出汗,但酒的香味,羊肉的香味,還在心里蕩漾,微風一吹,渾身毛孔舒展,說不出的暢快!
不多時。
三人遠遠看到了秦稚川新建的四合院。
小小的四合院,安放在青山之前,綠溪之后,映入眾人眼簾。
“宅院不大,不貪錢真寒酸氣刺鼻!”
估了估眼前的四合院。
大概只需要三百兩銀子左右,靠縣令半年的俸祿就能建出來。
而且從屋脊可以看出,四合院似乎只有一停正堂,兩個耳房,一間側廚,一間側室——對一個縣令來說,這種住處可以說是極為寒酸了。
雖然縣令官職不高,但哪個縣令,一年不賺個十萬雪花銀?
哪一個縣令,不在老家修個宮殿?
由此可見,這秦稚川著實寒酸氣重!一個農家子弟,十年寒窗,高中進士,究竟為了什么?無非就是錢權色而已。可他什么都沒撈到,不得不說愚蠢到了極點!
薛大的眼底浮現出輕蔑的光芒,上前兩步,拿起獸環猛砸。
“開門!開門!縣令拘牌在此!”
老管家早早就看到了外頭動靜,慌慌張張跑到后面來稟報。
“明府,禍事了!外面有軍士來拿!”
他嚇得屁滾尿流,像是看到了猛虎——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班頭如斑虎,知縣能絕戶。老百姓遇到官府相關人員,第一反應就是恐懼。
此時,正在后院揮劍,聽到門外老管家高聲叫嚷,一種不爽的情緒在心底游走,嘴角一撇:“這賈蟠忍不住現出原型了是吧?我出去看看。”
說著,便把佩劍收回腰間。
腳下邁開步伐,走到宅院前。
老管家快步走在前頭,移開了門后拴木。
三個軍士,巍峨矗立,幾道不善的目光立刻投射過來。
只見秦稚川上身短袖的夏季武服,下身慘綠色馬面樣褶裙,身材頎長好似一棵山崖蒼松,視線上移,一雙有神的眼睛,神采熠熠,眉宇間流淌著軒昂之氣。
三個心中一驚,軍士互相交遞了一個眼神。
怎么和半年前……京城遇到的秦稚川截然不同了?
而且身上有一種壓迫感,他們從小習武,怎么會在一個書生的身上,遇到這種壓迫感?
三人眉稍皺攏,氣焰不由矮了兩寸:“縣令拘牌在此,還請秦進士跟我們走一趟!不要觸犯王法,讓我們難堪。”
秦稚川站在丹墀臺階上,負手而立,眼神冷冷朝下瞥:“就你們三個?不夠看!回去通知賈蟠,就說我重病臥床,不便行動。”
三位軍士眼神一遞一送:“……”不是……你這樣子,哪里是重病?當我們睜眼瞎呢?
“秦進士,如果你不守王法,那就別怪我們用強了!”
“哦,意思是要動手?”
“我正好想和你們這些從小苦修武藝的軍士們過過招!試試你們的深淺!”
秦稚川忽然一個縱身,仿佛撲鷂分松般將周圍的空氣推開,直奔三人。
三位軍士大吃一驚,鼻梁上沒來由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赫然是被秦稚川的氣概震醒了幾分酒意。
不過三人畢竟是武士,絕不肯坐以待斃,連忙左右閃開。
但萬萬沒想到,秦稚川的速度快得超出了他們的極限,他們正在躲閃,秦稚川就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左右開弓,并抬起一腳。
三人連忙架起手臂來擋。
“砰——!!”
“砰——!!”
“砰——!!”
三位軍士只感覺一股難以抵擋的力道,震麻了兩只手臂,蹬蹬蹬在地上踉蹌了好幾步,爾后栽到在地上,半天骨軟酥麻得爬不起來。
三位軍士好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眼中的氣焰盡數熄滅,看秦稚川的目光,只剩下恐懼:“你……你……”
秦稚川眼珠輕蔑地掃了一眼三人,忍不住嗤鼻一笑:“滾回去告訴賈蟠,三個軍士不夠!派一百個軍士才能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