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qū)活動中心的老槐樹底下,紅布鋪成的長桌上擺著各式舊物:掉了漆的搪瓷缸、缺角的青花碗、纏著膠布的收音機……蘇曉棠剛把婚紗展剩下的布料擺開,就聽見小林咋咋呼呼的聲音:“曉棠姐!快看誰來了!”
人群里,周明宇推著輛二八自行車擠過來,后座捆著個半舊的木箱,車把上掛著串曬干的艾草。他穿件洗得發(fā)白的工裝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去年幫救助站修屋頂時被釘子劃的。
“周大哥?”蘇曉棠驚訝地挑眉,“你不是說今天要去山里收蜂蜜嗎?”
“順路,”周明宇撓撓頭,把木箱往桌上一放,“王嬸讓我把她年輕時的繡繃捎來,說你們可能用得上。”箱子打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個竹制繡繃,最底下壓著塊靛藍色的土布,上面繡著半朵沒完成的山茶花。
這時,人群外傳來陣清脆的笑聲。林薇抱著個藤編筐跑進來,筐里裝著些玻璃罐,里面是她腌的酸梅和檸檬片。她穿條淡綠色的棉布裙,辮子上系著同色的絲帶,看見周明宇時,腳步頓了頓,耳尖悄悄紅了。
“薇薇?”蘇曉棠笑著招手,“你怎么也來了?”
“我媽說……”林薇把筐往周明宇旁邊的空位一放,聲音細若蚊吟,“說酸梅湯能解膩,適合今天這種熱鬧日子。”她低頭擺罐子時,發(fā)辮掃過周明宇的自行車座,驚得車鈴“叮鈴”響了聲。
周明宇像是被燙到似的往旁邊挪了挪,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塊靛藍土布上:“這山茶花……針法跟我奶奶繡的很像。”
林薇猛地抬頭:“真的嗎?我學了好久總繡不好花瓣的弧度……”
“要把線拉松點,”周明宇拿起根繡花針,指尖捏著線頭示范,“像這樣,留三分余地,花瓣才會活。”他的手指粗糲,捏著細針卻異常穩(wěn),陽光透過槐樹葉落在針尾,閃著點細碎的光。
林薇看得入了神,手里的玻璃罐“咚”地撞在筐沿上。她慌忙扶住罐子,臉頰紅得像剛腌好的櫻桃:“我……我回去試試。”
蘇曉棠在旁邊看得偷笑,轉(zhuǎn)頭撞了撞陸星辭的胳膊:“你看他倆,像不像去年槐米第一次見橘貓時的樣子?”
陸星辭正給孩子們分發(fā)布料邊角料,聞言抬眼望去。周明宇不知從哪兒摸出顆薄荷糖,悄悄塞進林薇手里,林薇攥著糖紙,指尖捏得發(fā)白,卻沒舍得扔掉。他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那顆橘子糖,轉(zhuǎn)頭看蘇曉棠時,正對上她含笑的眼睛。
“曉棠姐!”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張畫跑過來,紙上用蠟筆畫著四個人:兩個大人牽著兩個小人,旁邊還有只黑狗和只橘貓,背景是片開滿花的薔薇墻。
“這是我們四個嗎?”蘇曉棠蹲下來接過畫,“畫得真好。”
“還有周大哥和薇薇姐!”小女孩指著畫里戴草帽的男生和扎辮子的女生,“周大哥說,等薔薇開了,要給薇薇姐做個花環(huán)呢!”
林薇的臉“騰”地紅透了,轉(zhuǎn)身假裝整理酸梅罐,卻不小心碰倒了周明宇的木箱。繡繃滾了一地,周明宇慌忙去撿,兩人的手在地上撞了又撞,像兩只慌亂的甲殼蟲。
陸星辭拿起相機,鏡頭里,周明宇正幫林薇撿繡繃,林薇悄悄把那顆沒拆的薄荷糖塞進他的工裝口袋。遠處,蘇曉棠牽著小女孩的手,正把塊粉色布料折成小貓的形狀,陽光落在她們發(fā)頂,暖得像塊融化的蜜糖。
“咔嚓”一聲,快門輕響。陸星辭看著相機里的畫面,忽然覺得,這些零碎的瞬間,就像今天桌上的舊物,看似不起眼,卻藏著最鮮活的溫度。
交換會快結(jié)束時,周明宇把那塊靛藍土布小心地疊好,遞給林薇:“這個……你拿去練手吧,山茶花挺適合你的。”
林薇接過布,指尖觸到布角繡著的細小簽名——是周明宇奶奶的名字。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周明宇冒雪送來的蜂蜜,罐口纏著圈藍布條,上面也繡著朵小小的山茶花。
“那……”林薇咬著唇,從筐里拿出罐最大的酸梅湯,“這個給你,配蜂蜜喝,味道很好。”
周明宇接過罐子,指尖碰到她的指腹,像觸到團溫熱的云。他低頭看罐口系著的綠絲帶,忽然想起林薇辮子上的顏色,心里莫名軟了塊。
回家的路上,陸星辭推著自行車,蘇曉棠坐在后座上晃著腿。晚風帶著槐花香,遠處傳來周明宇的自行車鈴響,還有林薇沒忍住的笑聲,像串被風吹響的風鈴。
“你說,”蘇曉棠忽然開口,“周大哥什么時候才敢把那句‘我喜歡你’說出口?”
陸星辭握緊車把,唇角彎起個溫柔的弧度:“快了。”他低頭看了眼車筐里的畫,畫上的薔薇墻開得正盛,像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在悄悄醞釀著花期。
后座的蘇曉棠忽然伸手,從口袋里摸出顆糖,剝開糖紙遞到他嘴邊。橘子味的甜混著晚風的香,在舌尖漫開來時,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落下:“我們不用等,對不對?”
陸星辭含著糖,嗯了聲,聲音含糊卻堅定。車鈴在寂靜的巷子里響起來,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也驚動了些藏在時光里的、正悄悄發(fā)芽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