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上，墨跡暈開，寥寥幾筆下去，便顯露出一個含苞待放的艷麗牡丹。

他頓了頓后，換了支筆添上勾勒，方才的朱紅綴在幾側(cè)，正中壓了一個女子的側(cè)臉。

將筆擱置于硯臺，楊晚玲抬起臉，朝著攻玉頷首示意：“好了。”

攻玉支著下頜神游般盯他兩瞬，慢了半拍點點頭，目光移到那幅畫卷上去。

瞳仁睜了睜，她道：“殿下，您…不能是什么隱姓埋名的大師罷？”

楊晚玲道：“不敢當(dāng)。”

攻玉眼疾手快的將那卷軸卷起，笑看著他：“多謝殿下厚愛，我定然好好珍藏！”

楊晚玲很不適應(yīng)的發(fā)出一聲嗯。

攻玉在心中嘆了口氣，轉(zhuǎn)而又懷了幾分期待問道：“殿下，大婚那日會來嗎？”

“會。”

攻玉大了大膽子，“我想見您。”

楊晚玲意外，卻不是意外她的直白，而是意外自己如今竟可以十成平靜的面對。

原因卻很清晰明了，他…亦對她有些反應(yīng)。

“不合禮數(shù)。”他垂了眼回。

攻玉徑自打斷了他，“但我想見您。”

“況且，您應(yīng)該不厭惡我。”攻玉有不小的把握，若是他受不住她的“死纏爛打”，此刻她也不會站在這兒。

楊晚玲未曾說話。

攻玉見狀，將自己的臉湊近，幾乎要貼面而視。

呼吸縈繞在彼此的耳畔，頰側(cè)，攻玉清清嗓，頂著戲謔的目光淺聲：“殿下…可是也喜歡我？”

楊晚玲往后退了一步，想皺眉斥她，半晌又將話吞回了嘴里。

攻玉安然自若的盯著他，幾次見面，她每每往前進一些，這位二皇子看起來十分抵觸，卻一絲拒絕的動作都無。

她覺得…或許呢？

突兀至極，楊晚玲開口了：“何為喜愛？”

攻玉怔了怔，思考半晌才回，“正如我對殿下一般，想接近您，且想讓您接近我。”

楊晚玲低低道，“是么？”

似是在喃喃自語，攻玉并未聽清。

“近些日子里，每逢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之際，總會夢到殿下。”攻玉聲音細細的，邊嘆了口氣邊道。

“可我竟已是待嫁之身了。”

她目光遠遠的落在后庭處，倚立的梨花樹上。

“說起來，我自己也覺得幾分荒謬，可我屢次捫心而自問，卻只得出一個答案，我對殿下傾心，一往而深。”

說完，她似乎自己也覺得不妥，抬手支住了額角，嚅道：“抱歉。”

楊晚玲的聲音自她頭頂傳來，渾身花香襲卷在她的鼻端：“郡主，抬頭。”

攻玉順從的抬起臉。

“郡主所謂喜愛，許是因為我的皮囊。”他溫聲。

攻玉面上的神色頓時一愣。

她有些尷尬的想，或許初見時，的確是因為他那張臉，長安美男數(shù)不勝數(shù)，她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漂亮的人。

不過，如今攻玉可以肯定的是。

她搖了搖頭，“并非，若是那日在花朝節(jié)算作見色起意，但我可對天發(fā)誓，即便殿下的容色盡毀，我仍然喜愛殿下。”

說完，她更尷尬了。

容色盡毀…這和赤裸裸的詛咒也無甚區(qū)別！

“郡主喜我什么呢？”他追問道。

攻玉回憶起那些黏膩的夢。

“殿下惠心天悟，龍章鳳姿…”

楊晚玲罕見的打斷了她，“直說。”

攻玉張了張口，直截而言，“我不知道，但見到殿下，我便不受控的喜愛。”

楊晚玲瞇了瞇眼，他嗓音低柔，頗有些盤奸的意思，抬起指尖，將她的下頜輕輕撫起。

他微微彎了腰，同她平視。

“如若我什么樣，你皆會喜愛？”

攻玉說：

“是。”

他放下了手指，輕笑：“既是這樣，大婚當(dāng)日，我會來尋你。”

“屆時，有幸一睹郡主風(fēng)貌。”

攻玉拿起卷軸，頂著狂跳不止的心跳，朝著楊晚玲行禮后，倉皇而逃。

楊晚玲自她身后盯著她，目送她離開了凈陽殿。

烏沉沉的眼珠滑動，他忽然問道：“鐘靈，你都聽到了？”

侍女自門外而入：“屬下沒聽見。”

他面色如常的招手，鐘靈恭敬地將手中密信遞來。

楊晚玲拆開看了看后，將它燼入蠟燭里，變成了一片灰。

“做得不錯。”楊晚玲夸贊道。

鐘靈有些意外的領(lǐng)了主子的贊賞，同時暗暗去看他的臉色。

說不上如沐春風(fēng)，但也大差不差。

她好奇的抓心撓肝，想問卻又不敢問，一時間氣吊在胸腔不上不下。

“主子…”

楊晚玲自然猜到了她想說什么，瞥去她一眼：“你哥哥還在等你。”

鐘靈一拍腦袋，“主子有事再吩咐！屬下先行告退！”

語罷，匆匆離了。

楊晚玲的面色緩緩淡了下來，直至一絲神情也無，唇角卻略揚了起來，黑漆漆的瞳仁映著月光。

他很有興味的想，

柳攻玉當(dāng)真是個妙人。

拜她所賜，他倒是領(lǐng)悟了些何為喜愛。

不過，柳攻玉卻沒說對。

楊晚玲清雋柔麗的面皮似乎蠕動了一下，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一般。

他輕聲，宛如呢喃道：“喜愛一人，應(yīng)當(dāng)是。”

想將她納為己有。

*

三月初八，吉時正至。

三皇子楊邵瑜，尊圣諭冊永安郡主，長敬侯嫡女柳氏攻玉為正妃。

婚事由禮部，錦衣衛(wèi)，內(nèi)監(jiān)共同操持，可見其重視。

晨光微透，攻玉焚香沐浴過后，由侍從束發(fā)更衣，戴鳳冠，著霞帔。

銅鏡里隱約看得到她一副如玉面龐，口脂覆在唇上，更覺秀美。

點了嫁妝過后，她拜別了雙親，滾落一滴淚，以扇遮面，往大門踱去。

抬了抬眼，便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睛。

不過這是頭一次，攻玉見他穿紅色，頗有些意外的同時，她又想到幾日前的約定。

不知他可是就在這附近？

攻玉吐出口氣，接過楊邵瑜遞來的紅綢子，為解緊張，她戲謔的笑了一聲，輕道：“真沒想到，你我會成婚。”

楊邵瑜回眸看她一眼。

長安街盡沒皇城根處，一眼望去，只聽得禮樂的聲響。

除卻迎親的隊伍以外，百姓皆在家中閉門不出，長街空無一人。

滿城紅妝，艷麗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