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降臨的安靜像一層薄紗，輕輕覆蓋在堆疊著卷宗的辦公桌上，也籠罩了站在門后的伊藤源。

他走到辦公桌后坐下，身體剛陷入椅背，一陣清晰而響亮的“咕嚕——”聲就從腹部傳來。

在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

伊藤源這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從早上那個供桌上的蘋果到現在，粒米未進。

“……嘖。”

他發出一聲無意義的輕嘖，起身走向廚房。

一個只比壁櫥大不了多少，塞著迷你冰箱和單灶電磁爐的角落。

打開冰箱，冷氣夾雜著微弱的臭氧味撲面而來。

里面還剩了半盒牛奶，幾個雞蛋，一顆蔫了吧唧的生菜，還有一小盒隔夜的米飯。

下層冷凍室里則孤零零地躺著一包速凍餃子，包裝袋上結著薄薄的白霜。

至于廚藝？

能熟，能吃，不死人，僅此而已。

指望伊藤源做出什么令人驚艷的料理，不如指望惡靈們自發去社區做義工。

他熟練地磕開兩個雞蛋，在碗里攪散，加點鹽。

電磁爐“嗡”地一聲啟動，鍋底很快泛起油星。

蛋液倒入熱鍋，“滋啦”一聲，邊緣迅速凝固泛起焦黃。

他隨意地用鍋鏟扒拉幾下，接著又把那點隔夜飯倒進鍋里，加點醬油翻炒幾下，勉強湊成一碗醬油蛋炒飯。

味噌湯包用熱水沖開，幾片蔫生菜葉丟進去算是補充維生素。

一頓標準的“獨居人士糊弄晚餐”就完成了。

端著盤子回到辦公桌前，他一邊翻看著關于京都地區古老信仰的資料，一邊大口吃著味道寡淡的晚餐。

食物的熱乎氣稍微驅散了身體的疲憊和胃里的空虛感。

就在這時，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嗡嗡震動。

來電顯示的名字是：【上杉姐】。

伊藤源放下筷子，揉了揉自己長時間面無表情導致的僵硬肌肉。

輕咳兩聲，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至于顯得死氣沉沉的。

然后才拿起手機。

“喂，姐。”

“小源！吃飯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性溫柔又帶著關切的聲音。

背景音里隱約有小孩子的嬉鬧聲和電視臺播放動畫片的聲響。

“正在吃。”

伊藤源瞥了一眼盤子里賣相不佳的晚餐。

“那就好！我跟你說啊。”上杉晴子的聲音帶著由衷的高興。

“這個月區里給了點額外的補助，加上你上次寄來的錢，我終于把那間漏雨的屋頂徹底修好了！你有空真得回來瞧瞧我的手藝！

還有，昨天又給孩子們一人添置了一件新的春裝……”

伊藤源靜靜地聽著，嘴角微微上揚：“嗯，挺好。”

“但是！”上杉晴子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小源，姐姐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但你不能總這樣往院里寄錢。

你才多大？十七歲！還是個學生！你得為自己想想，存點錢，買點像樣的衣服，吃點好的，別總對付！

多社交，多去和女孩子約會……”

“院里不需要你這小鬼來操心，賺錢的事情交給我和老頭子。”

“最近有一家食品加工廠很有意愿資助咱們院呢……”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姐姐特有的，混合著心疼和嘮叨的關切，滔滔不絕。

伊藤源安靜地聽著，沒有反駁，只是眼神落在窗外的霓虹燈光上，有些放空出神。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錢花在了哪里。

除開維持基本生存的開銷。

那間小隔間里，通過各種特殊渠道才能搞到的符紙、朱砂、法器，才是花銷真正的大頭。

相比之下，每個月往孤兒院里寄的那些錢，反而不太值得一提。

若非一個高中生寄太多錢會引起院長和姐姐的懷疑，擔心他會去做那些傷身體的工作，伊藤源恐怕還會多寄一些。

“……上杉伯伯身體還好吧？”伊藤源適時地打斷了姐姐的‘人生課題’。

“老頭子硬朗著呢，就是念叨你，說你再不回來，他就要拄著拐棍去東京揪你了！”

上杉晴子的聲音又軟了下來，帶著笑意：

“還有彌月，那小丫頭片子，天天抱著你送她的兔子玩偶，睡前都要念叨一遍‘長大后要嫁給源哥哥’。”

“好，月底我抽時間回來看看。”

伊藤源噙著笑。

“這還差不多！記住啊，別再寄那么多錢了！照顧好自己，聽見沒？”

“嗯，知道了姐，你也別太累。”

電話里傳來孩子們打鬧的聲音。

“行了行了，知道啦！掛了啊，你趕緊好好吃飯！”

“優介！北川！不許欺負……”

電話掛斷，聽筒里只剩下忙音。

伊藤源握著手機，維持著那個姿勢幾秒鐘，才輕輕放下。

盤子里剩下的醬油蛋炒飯已經有些涼了，但他還是拿起勺子，默默地繼續吃著。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七年。

作為一個孤兒，被遺棄在‘希望’孤兒院的門口，襁褓里只有一張寫著“伊藤源”三個字的字條。

自然而言的，也成為了他的名字。

若非如此，以老院長上杉仁，和他女兒上杉晴子的性子。

恐怕早就被冠以“上杉”的姓氏，成為那個雖然清貧卻充滿溫情的小家里的第二個孩子了。

某種意義上，他確實是。

老院長教他識字做人，上杉晴子像親姐姐一樣照顧他。

這使得伊藤源哪怕是一個孤兒，又很不幸的擁有了遠超普通人的靈能，和看見鬼魂的眼睛。

但對于童年的回憶，大多也都帶著暖黃色光暈。

每一個伊藤源被窗外惡靈和雨夜嚇得睡不著的夜晚。

都是上杉晴子抱著他入睡，溫聲安撫。

從不會去質疑伊藤源口中的‘怪物’是否只是一個孩童的拙劣謊言。

直到十二歲那年。

某一次受到過度驚嚇的伊藤源，在昏睡一天一夜后，逐漸記起了前世的記憶……

兩段人生的記憶交織、碰撞、最終融合。

他依然是伊藤源，卻又不再是那個懵懂的孩子。

憑借著前世成年人的心智，和高靈能、陰陽眼的特殊能力。

他憑借著極其優異的成績，早早地離開了孤兒院。

只身來到京都讀書，之后又轉校到東京。

靠著打零工和后來開設的靈異咨詢事務所養活自己，并開始源源不斷地反哺那個曾經收留他的地方。

哪怕伊藤源現在從事著偵探這樣，足以支撐他無度揮霍、花天酒地、聲色犬馬的高附加值工作。

他也依然住在打折的兇宅公寓，吃著簡單的食物，穿著普通的衣服，生活近乎刻板單調。

上課……做委托……上課……

往復循環。

但他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好。

吃完飯，簡單收拾好碗筷，伊藤源稍作休息。

他換上一套寬松的運動服，在客廳僅有的空地上開始了每日例行的體能訓練：

俯臥撐、深蹲、核心力量訓練……動作標準而高效，汗水很快浸濕了額發和后背。

畢竟，不是所有惡靈和人都吃符紙那一套。

大部分時候，物理超度更快更直接。

強健的體魄讓這一點得以保障。

至于腦中面板能夠直接提供的‘體能’和‘力量’，也并不能成為他停止鍛煉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