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您…您說的太好了！太有用了！”

我由衷地贊嘆，心里飛快地盤算著。深翻要牛力，基肥要糞肥，育苗要精細功夫…這些都需要投入！需要人手！

“王叔，”我深吸一口氣，臉上堆起最誠懇的笑容，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您看…我這身子骨，翻地實在費勁。家里也沒牲口…這深翻…能不能…麻煩您老給掌掌眼？我…我按天給您算工錢！還有這漚肥、育苗的精細活…我娘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我目光掃過王嬸。

王嬸眼睛一亮，剛想說話，卻被王瘸子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王瘸子拄著拐杖，瞇著眼看了我好一會兒，似乎在掂量我的話里有幾分真意，也像是在盤算得失。半晌，他才慢悠悠地開口：“工錢？你小子剛掙了幾個錢？夠吃飯不？”

“現在…是緊巴點。”我坦然承認，但眼神明亮，“可王叔您教我的法子要是成了，明年開春，我這二分地，能頂別人半畝的收成！到時候，工錢我按集市上壯勞力的價給您！一天管三頓飯！頓頓…沾點油星！”我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目光掃過王嬸。我知道王瘸子雖然倔，但對王嬸很好，也心疼她跟著自己吃苦。

果然，聽到“沾油星”，王嬸的喉嚨明顯滾動了一下，眼巴巴地看著王瘸子。

王瘸子又沉默了片刻，旱煙袋吧嗒吧嗒地抽著。最終，他把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四濺。

“行！”他一錘定音，聲音洪亮，“沖你小子這股子想學肯干的勁兒！也沖你王嬸！”他瞥了一眼滿臉喜色的老伴，“深翻整地，育苗移栽，我老頭子給你掌總！工錢…年底看你收成再說！飯…得管飽！”

成了！我心里一塊大石落地！招到了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技術顧問”！

“謝謝王叔！謝謝王嬸！”我連聲道謝，笑容發自內心。

“先別急著謝！”王瘸子擺擺手，眼神變得嚴肅起來，“眼下你這茬小白菜，還沒完！想賣上好價錢，還得再下點功夫！這叫…‘追肥提苗’！豆餅渣還有沒？”

“有！還有小半斤！”我連忙道。

“敲成粉！越細越好！”王瘸子指揮道，“兌水！十斤水兌一兩粉！攪勻了！等傍晚日頭落了，順著菜根輕輕澆下去！別澆葉子！這叫‘提苗水’！保管你這菜葉子更厚，顏色更翠！過個三五天，就能當‘棵菜’賣了！”

“哎！我這就去弄！”我二話不說，立刻跑回院子，拿出剩下的豆餅渣，用石頭細細地砸，碾成粉末。

按照王瘸子的法子，小心翼翼地兌水，攪拌。

傍晚，夕陽熔金。

我端著那盆散發著豆腥味的褐色肥水，蹲在菜畦邊，像捧著瓊漿玉液。王瘸子拄著拐杖在一旁監督。

我屏住呼吸，用小葫蘆瓢舀起肥水，手腕放得極低，讓水流貼著地皮，極其緩慢、均勻地淋在每一棵小白菜的根部。

水流浸潤土壤，發出細微的滋滋聲，仿佛大地在貪婪地吮吸。

王瘸子在一旁微微頷首：“嗯，手還算穩。記住，肥水不澆心（菜心），澆水不沖根。”

澆完肥水，看著那些在晚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又精神了幾分的翠綠葉片，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希望，充盈在心間。

技術、鄰里、算計，還有口袋里那沉甸甸的兩毛九分錢，這才是扎扎實實的根基！

“媽！”我站起身，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輕快，“明兒趕集，割肉！買豬板油！要大塊的！”

賺錢了，該給爹娘補補，也給自己這具“油老虎”身體加點燃料了！

胸口那冰涼的印記，似乎感應到了我的想法，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

豬板油在鍋里滋滋作響，熬出小半碗金黃噴香的油渣和一小罐澄澈的豬油。

當那帶著焦香的熱油拌進寡淡的糊糊里，當第一口酥脆的油渣在齒間爆開油脂的香氣，堂屋里那盞昏黃的油燈光暈都仿佛明亮了幾分。

父親蠟黃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母親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些許。我貪婪地吞咽著那帶著純粹脂肪能量的食物，感受著一股微弱卻持續的熱流從胃部升起，緩緩溫潤著胸口那片冰冷的印記，驅散著骨髓深處的寒意。

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不再是那種被掏空的無底洞。

第二天，揣著剩下的兩毛六分錢（買豬板油花了一毛五），我再次踏上了去鎮上的路。這次目標明確：種子、肥料、還有……探探“大棚”的虛實！

集市依舊喧囂。我熟門熟路地擠到良種站。

“同志，再來一錢‘魯白一號’！”我把八分錢拍在柜臺上，聲音帶著點小販的爽利。這次沒等老頭不耐煩，主動加了一句：“再要點別的，有…長得快、葉子厚的菠菜種嗎？冬天也能長點的那種？”

老頭從老花鏡上方瞥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我連著來買貴種子，態度好了點：“冬天？露天可不行！凍死球！菠菜…‘圓葉大粒’還行，耐寒點，但天太冷也夠嗆。要真想冬天弄點綠葉子，得扣棚！”

他指了指柜臺角落一個蒙塵的玻璃罐，里面是些暗紅色、顆粒飽滿的種子，“喏，這個，‘美國大速生’，菠菜！長得賊快！葉子厚！就是貴！一錢得一毛二！”

一毛二！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但還是咬牙：“來一錢！”又數出一毛二分的毛票遞過去。口袋瞬間癟了大半。

揣著兩包寶貴的種子（魯白一號八分，速生菠菜一毛二），我又來到賣豆餅渣的黑瘦漢子攤前。

“豆餅渣！再來五斤！”五分錢爽快遞出。

漢子麻利地稱好包好，塞給我，咧嘴一笑：“小兄弟，種菜上癮了？光豆餅渣不夠勁兒啊！想不想試試這個？”

他神秘兮兮地從攤位底下摸出個臟兮兮的紙袋，露出里面一些灰白色的粉末，“過磷酸鈣！磷肥！開花結果少不了它！五分錢一斤！摻著豆餅渣用，菜長得更壯實！”

磷肥！我眼睛一亮。前世經驗告訴我，磷肥對根系發育、提高品質至關重要！但五分錢一斤！比豆餅渣貴多了！

“來…來半斤！”我權衡再三，又數出二分五厘錢（集市上還能找零）。成本在燃燒，但為了品質，值得！

扛著種子和肥料（五斤豆餅渣五分，半斤過磷酸鈣二分五厘），我特意繞到集市邊緣一片相對空曠的地方。

那里果然有幾個攤位，堆放著成捆的、拇指粗細的竹竿和成卷的、厚實透明的塑料薄膜！幾個穿著工裝的人正在跟攤主比劃著說著什么。

我湊過去，裝作隨意地問：“同志，這薄膜…咋賣的？蓋個…蓋個二分地的小菜畦，得用多少？”

攤主是個精瘦的中年人，叼著煙，打量了我幾眼，大概看我穿著寒酸，懶洋洋地吐了個煙圈：“按米賣！寬兩米的膜，一毛錢一米！二分地？少說得圍個二十來米長的棚架子吧？連竹竿帶壓膜繩，沒個三塊錢下不來！”

三塊！我心頭一涼！這簡直是天文數字！口袋里只剩下可憐巴巴的幾分錢了！

“太貴了…”我搖搖頭，臉上露出失望又無奈的表情，“咱小門小戶的，哪用得起這個…就是想著冬天能有點綠葉子…唉…”我嘆著氣，扛起東西準備走。

“等等！”攤主大概覺得我這“潛在客戶”有點可憐，也可能是想開個張，叫住我，“小兄弟，真想弄？也有便宜的招兒！撿人家拆下來的舊膜！多少有點破洞，糊一糊也能湊合用！竹竿？后山老林子砍點細竹子，自己削！就是費點功夫！省下錢買膜就行！二分地，舊的…運氣好幾毛錢也能弄到！”

舊膜！自己砍竹子！我心里豁然開朗！成本能壓到幾毛錢！這路子可行！

“謝謝大哥指點！”我真心實意地道謝，臉上堆起感激的笑容，“回頭我攢點錢，再來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