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的雨連下了三日，把青石板路泡得發(fā)亮，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霉味。林硯秋站在鹽商家的閣樓窗前，看著樓下影閣的暗衛(wèi)像巡邏的狼犬般來回踱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龍符——經(jīng)過沈徹那夜的提醒，她已將符用防水的油布裹了三層，藏在貼身的衣襟里。

“還在看？”沈徹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剛從外面回來，玄色披風(fēng)上沾著雨珠，手里提著個油紙包，“城南老字號的茯苓糕，據(jù)說你小時候愛吃。”

林硯秋回頭，接過紙包時指尖觸到他的手，冰涼得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這幾日沈徹總是早出晚歸，問起去向只說是“打探消息”，眼底卻多了幾分她看不懂的紅血絲。就像此刻，他望著窗外影閣暗衛(wèi)的眼神，與其說是警惕，不如說是一種……審視。

“威遠(yuǎn)將軍的舊部查到了嗎？”她拆開紙包，甜膩的香氣驅(qū)散了些許霉味。那日威遠(yuǎn)將軍府被抄時，有個叫“老周”的親兵僥幸逃脫，是她目前唯一能聯(lián)系上的父親舊部。

沈徹靠在廊柱上，慢條斯理地解著披風(fēng)系帶：“查到了，在城西的貧民窟里。但影閣的人也盯上了他，昨夜剛在他家搜出半封‘通敵密信’——和威遠(yuǎn)將軍案的筆跡一模一樣。”

林硯秋捏著糕點的手猛地收緊。又是栽贓。影閣的手法總是如此拙劣，卻又總能精準(zhǔn)地掐斷她所有的生路。

“不過”，沈徹話鋒一轉(zhuǎn)，從袖中抽出一枚生銹的銅令牌，令牌上刻著半個殘缺的“玄”字，“老周托人遞了這個出來，說想見你，地點定在明晚三更的鏡花樓。”

鏡花樓？林硯秋皺眉。那是幽州城里最有名的銷金窟，三教九流混雜，影閣的人怎么可能允許密會選在那種地方？

沈徹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慮，指尖敲了敲令牌：“鏡花樓的老板娘，是玄甲軍舊部的女兒。她爹當(dāng)年和鎮(zhèn)北侯是同袍，影閣不敢明著動她。”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衣襟處，“老周說，他知道玄甲軍被囚的地點，還說……龍符不止一枚。”

最后一句話像驚雷炸在林硯秋耳邊。龍符不止一枚？那父親用性命護(hù)住的這枚，又算什么？

次日三更，鏡花樓的后巷飄著醉人的脂粉香。林硯秋跟著引路的婢女穿過九曲回腸的走廊，廊壁上嵌著的琉璃燈映出她的影子，忽明忽暗，像極了這些日子漂浮不定的命運。

“林姑娘這邊請。”婢女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停下，門內(nèi)傳來絲竹聲，夾雜著男女的調(diào)笑。

林硯秋推開門的瞬間，卻愣住了。屋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一桌殘酒，和墻上掛著的一幅畫——畫的是鎮(zhèn)北侯府的雪景，落款處是父親的親筆。她認(rèn)得這筆跡，去年冬天她纏著父親教她畫梅，父親就是用這種力道勾勒的枝干。

“喜歡這幅畫嗎？”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熟悉得讓她脊背發(fā)涼。

林硯秋猛地轉(zhuǎn)身，看到蕭徹坐在窗邊的陰影里，手里把玩著一枚玉佩，正是父親常年掛在腰間的那枚白玉龍佩。他今天沒穿影閣的黑袍，換了身月白錦袍，倒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溫潤，只是那雙眼睛，依舊像淬了冰。

“是你把我引來的。”她的聲音發(fā)顫，卻死死攥住了袖中的匕首。

蕭徹笑了笑，將玉佩拋到桌上：“鎮(zhèn)北侯總說你聰慧，果然沒看錯。老周早在三天前就死了，那枚令牌，是我仿的。”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來，“我只是想和你談?wù)劊P(guān)于龍符，關(guān)于你父親沒告訴你的事。”

“我憑什么信你？”林硯秋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墻壁。

“就憑這個。”蕭徹從袖中抽出一卷泛黃的紙，展開在她面前。那是一份密詔，上面蓋著先帝的玉璽，字跡卻潦草得像是臨終前倉促寫就——“玄甲軍權(quán)，藏于三符。龍符鎮(zhèn)北，虎符鎮(zhèn)南，麟符掌中樞……若遇奸臣亂政，持符者可召舊部，清君側(cè)，安天下。”

林硯秋的呼吸驟然停滯。三枚符？父親從未提過！

“你父親守的，從來不是大胤的江山，是先帝的囑托。”蕭徹的聲音低沉下來，“而影閣要的，也不是龍符本身，是符里藏的玄甲軍布防圖。”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胸口，“你掌心里的龍符，不止能召舊部，還能打開玄甲軍的兵甲庫——那里藏著足以顛覆王朝的火器。”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響。蕭徹臉色一變，猛地將林硯秋拽到桌下，一支淬毒的弩箭擦著她的發(fā)髻釘進(jìn)墻壁，箭尾還掛著半片黑色的衣角。

“是沈徹。”林硯秋認(rèn)出那衣角——是沈徹常穿的玄色披風(fēng)。

蕭徹冷笑一聲，抽出腰間軟劍：“看來有人不想讓你知道真相。”他推開窗戶，外面已空無一人，只有幾滴血珠落在青瓦上，被雨水沖刷得很快。

林硯秋從桌下爬出來，心臟狂跳不止。沈徹？他一直在騙她？可他明明幾次三番救她性命……

“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蕭徹收起劍，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你身邊的人，未必是友。而你以為的敵人，或許才是在幫你。”他將密詔塞進(jìn)她手里，“三日后子時，城南廢棄的火藥庫。帶上龍符，我讓你見一個人——他知道你父親戰(zhàn)死的全部真相。”

說完，他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雨幕中。林硯秋握著那卷密詔，指尖冰涼。窗外的雨還在下，敲打著琉璃燈，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像極了誰在暗處窺伺的心跳。

她突然想起沈徹今早出門時的眼神，那時他眼底的紅血絲，與其說是疲憊，不如說是……殺意。

鏡花樓的鐘聲在雨夜里敲響，三更天了。林硯秋望著窗外漆黑的雨夜，第一次不知道該相信誰。手里的密詔沉甸甸的，像壓著無數(shù)人的性命。而胸口的龍符，又開始發(fā)燙，仿佛在催促她做出選擇——是去見蕭徹，還是……先找到沈徹問個清楚？

雨絲斜斜地飄進(jìn)窗，打濕了她的發(fā)梢。她的影子映在墻上，被燈光拉得很長，像個站在十字路口的迷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