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固執地亮著，映著葉蓁蓁眼底殘留的水光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窘迫。那個深藍色的頭像，“東北地陪”，就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微信列表里，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對方正在輸入…”的漣漪，便再無動靜。

整整一夜。

她躺在廉價旅館散發著淡淡霉味的床上，翻來覆去，指尖無數次劃過那個頭像。對話框空白得刺眼。他在輸入什么？是嘲笑她笨手笨腳？是催她還毛巾錢？還是……根本只是手機進水后的誤觸？窗外曼谷的夜喧囂不休，摩托車的轟鳴、遠處酒吧隱約的音樂、還有樓下夜市攤販的吆喝，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裹在異國陌生的悶熱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里。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被那只大手牢牢鉗住的、帶著灼熱溫度的觸感，和他那句穿透靈魂的東北腔——“憋瞎撲騰！”

“嗡……”

手機突然在枕邊震動了一下。

葉蓁蓁幾乎是彈坐起來，一把抓過手機。

屏幕亮起。

東北地陪

人撈上來了？

四個字。一個問號。冷冰冰的，不帶任何情緒，像在確認一件物品的完好性。沒有稱呼，沒有寒暄，更別提安慰。葉蓁蓁盯著那行字，心頭那點隱秘的期待和翻騰了一夜的胡思亂想，瞬間被這盆冰水澆了個透心涼。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打出這幾個字時，那張棱角分明、寫滿不耐煩的臉。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指尖冰涼。她該回什么？謝謝？顯得太刻意。沒事？明顯是撒謊。她咬著下唇，最終泄憤似的，用力敲下兩個字：

葉蓁蓁

沒死

發送。

屏幕暗了下去。那邊再無聲息。很好。葉蓁蓁把手機狠狠扣在床頭柜上，拉起薄被蒙住頭。窒息感再次襲來，這次不是河水，是另一種更憋悶的東西。她費盡心思逃離江城那個金絲籠，結果一頭栽進曼谷的臭水河，還撈上來這么個惜字如金、渾身冒冷氣的“地陪”！這算什么運氣？

第二天清晨，陽光毒辣得能烤化柏油路。葉蓁蓁頂著一對濃重的黑眼圈走出旅館，撲面而來的熱浪讓她呼吸一窒。阿勇那輛“突突車”已經等在門口，他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黃毛，臉上堆滿了諂媚又帶著點后怕的笑。

“蓁姐！早！昨晚休息好了吧？今天咱們玩點輕松愉快的！丹嫩沙多水上市場，地道！熱鬧！保準讓你靈感爆棚！”他一邊接過葉蓁蓁那個依舊顯得格格不入的行李箱塞進車斗，一邊習慣性地舉起了自拍桿，“家人們！勇哥帶蓁姐勇闖水上市場啦！新來的朋友點個關注！禮物刷起來！”

鏡頭再次不由分說地懟到葉蓁蓁面前。她下意識地側過臉，抬手擋了一下刺眼的陽光和鏡頭補光。宿醉般的疲憊和煩躁讓她只想找個地方安靜地待著。

“阿勇，能不能……別直播？”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哎呀蓁姐，理解！理解！”阿勇嘴上應著，手上的自拍桿卻紋絲不動，鏡頭巧妙地避開葉蓁蓁抗拒的臉，轉向喧鬧的街景，“咱主打一個沉浸式體驗！不拍臉！就拍風景！家人們，看看曼谷的早晨！活力四射！”

葉蓁蓁無力地靠在顛簸的車斗里，閉上眼，任由阿勇聒噪的解說和直播間背景音樂轟炸她的耳膜。突突車在混亂的車流中穿行，最終在一個更加喧囂混亂、氣味混雜的碼頭停下。

渾濁的河水在陽光下泛著油膩的光，空氣里充斥著魚腥、香料、熟透水果的甜膩以及某種發酵的酸臭。狹窄的水道被無數小船塞得滿滿當當，船身相撞發出沉悶的“砰砰”聲。船娘們戴著寬邊草帽，黝黑的臉上掛著熱情又精明的笑容，用帶著口音的英語或中文大聲招攬著生意。滿載著五顏六色熱帶水果、新鮮蔬菜、冒著熱氣的熟食、還有各種廉價旅游紀念品的小船在狹窄的水道里艱難穿行，叫賣聲、討價還價聲、游客的驚嘆聲混雜著馬達的轟鳴，形成一片震耳欲聾的聲浪。

阿勇輕車熟路地租了一條最普通的、顏色俗艷的長尾船。船身狹窄，油漆斑駁，引擎聲嘶啞。葉蓁蓁看著這艘搖搖晃晃的小船，再想想昨晚那艘華貴的暗金色皇室風格長尾船，心頭掠過一絲荒謬的對比。

“蓁姐，上船！小心腳下！”阿勇殷勤地扶著葉蓁蓁踏上濕滑的船舷，還不忘把自拍桿舉高，鏡頭掃過擁擠的水道，“家人們！看到沒！這才叫原生態！蓁姐，嘗嘗這個！芒果糯米飯！超甜！”

船緩緩駛入迷宮般的水道，立刻被洶涌的“船流”裹挾。葉蓁蓁坐在狹窄的船板上，緊緊抓住船幫，生怕一個顛簸又掉下去。小船在擁擠中左沖右突，船身劇烈地搖晃，渾濁的河水不時濺上來，打濕她的裙擺。

“菠蘿！新鮮的菠蘿！100銖三個！”一艘滿載金黃菠蘿的小船硬生生擠了過來，船娘熟練地用長鉤子鉤住葉蓁蓁他們的船舷，遞上削好的菠蘿塊。阿勇熱情地接過，塞了一塊給葉蓁蓁，對著鏡頭大嚼特嚼。

“蓁姐，快看！那邊！烤鱷魚肉！勇哥請你嘗嘗鮮！”阿勇興奮地指著另一艘飄著濃郁烤肉味、掛著猙獰鱷魚頭標本的小船。

就在他分神指揮船夫靠過去、身體隨著船身搖晃幅度加大的瞬間——

“砰！”

一聲悶響！

他們的船尾，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后面一艘滿載著巨大榴蓮和山竹的水果船！

撞擊力來得猝不及防！葉蓁蓁只覺得船身猛地向右側一傾，船底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上掀起！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

“啊——！”

“臥槽！”

阿勇的尖叫和直播間里瞬間爆發的驚呼混在一起。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嘩啦——！！！”

冰冷的、帶著濃重腥味的河水再次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葉蓁蓁整個人被巨大的慣性拋了出去，重重砸進渾濁的水里！巨大的沖擊力讓她瞬間嗆水，眼前一片黑暗。混亂中，她感覺到無數滑膩、冰冷的東西擦過她的身體——是水果！榴蓮堅硬的尖刺，山竹圓滾滾的殼，還有漂浮的菜葉！她胡亂地撲騰著，試圖抓住什么，手指卻只撈到一把腐爛的菜梗和一個軟塌塌的芒果。

“咳咳……救……”渾濁的水灌進口鼻，窒息感再次扼住了喉嚨。

就在她絕望地以為自己又要重溫昨晚的噩夢時，一只強有力的大手再次精準地抓住了她的后衣領！

那股熟悉的力量猛地將她從漂浮著榴蓮和爛菜葉的“水果湯”里提了起來！

“嘩啦！”破水而出。

葉蓁蓁劇烈地咳嗽著，涕淚橫流，狼狽不堪地攀著船舷。她抹開糊在臉上的水草和爛芒果肉，視線模糊地看向那個把她撈起來的人。

是他。

那個“東北地陪”。

他不知何時也在這條倒霉的船上，大概是在混亂中被撞下來的。此刻他同樣渾身濕透，黑色T恤緊貼著賁張的肌肉線條，水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滾落。他一手牢牢抓著船舷，另一只手還緊緊攥著葉蓁蓁的后領，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薄唇緊抿，眼神銳利地掃過一片狼藉的水面和鬼哭狼嚎的阿勇。

“咳咳……謝……”葉蓁蓁嗆咳著，聲音嘶啞。

男人沒看她，目光落在不遠處漂浮著的、阿勇那根還在頑強亮著屏、但鏡頭完全被水花和漂浮物擋住的直播自拍桿上，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晦氣。”

阿勇正被船夫七手八腳地撈上另一艘救援船，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臟水，看著自己泡了湯的手機和自拍桿，再看看直播間里瘋狂滾動的“臥槽翻車了！”“主播涼涼！”“封號預警！”的彈幕，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我的直播間——！勇哥的飯碗——！！！”

混亂持續了十幾分鐘。兩艘船都被拖到岸邊。葉蓁蓁和那個男人濕淋淋地爬上岸，像兩只剛從泥塘里撈出來的落湯雞。葉蓁蓁的長發濕噠噠地貼在臉上和脖子上，昂貴的真絲連衣裙徹底報廢，沾滿了黃綠色的水漬和不明污跡，散發著難以言喻的酸腐氣味。她冷得微微發抖，抱緊雙臂。

男人站在她旁邊幾步遠的地方，同樣一身狼狽，但他只是皺著眉，用力擰著T恤下擺的水，動作帶著一種習慣性的利落和不耐煩。他瞥了一眼還在岸邊捶胸頓足、對著泡水手機哀悼自己直播事業的阿勇，眉頭擰得更緊，低聲罵了句什么，葉蓁蓁沒聽清，但那語氣絕對不是什么好話。

“蓁姐！大哥！對不住！對不住啊！”阿勇哭喪著臉跑過來，手里還拎著他那臺滴著水的“作案工具”，“船撞了……平臺說我傳播危險畫面，直播間……直播間被封了三天！這個月的獎金……全泡湯了哇！”他越說越傷心，幾乎要嚎啕大哭起來。

葉蓁蓁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冷，累，餓，加上這接二連三的倒霉事，讓她瀕臨崩潰的邊緣。她只想立刻離開這個散發著臭氣、到處都是蒼蠅嗡嗡亂飛的鬼地方。

“餓。”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打斷了阿勇的哭嚎。

葉蓁蓁和哭到一半的阿勇同時轉頭。

那個渾身濕透、散發著低氣壓的男人，目光掃過岸邊一個擠在眾多攤販中、毫不起眼的小船面攤。攤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正慢悠悠地攪動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濃郁的酸辣香氣在混雜的臭氣中頑強地鉆出來，帶著一種勾魂攝魄的誘惑力。

“啊？大哥你餓了？”阿勇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點頭，“對對對！吃飯！壓壓驚！勇哥請客！老奶奶！船面！來三碗！”

狹窄的岸邊，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老奶奶的船面攤就支在幾塊架在泥濘岸邊的木板上。阿勇找了個稍微干凈點的地方，搬來三個矮小的塑料板凳，排成一排。葉蓁蓁看著那沾滿油漬和泥點的小板凳，再看看自己一身狼藉，認命地坐了下去。男人沒說話，在她旁邊坐下。三人擠在小小的空間里，濕衣服散發出潮乎乎的味道。

老奶奶手腳麻利，很快端上來三碗熱氣騰騰的船面。粗瓷大碗，深棕色的湯底，上面堆著豆芽菜、油炸豆腐泡、幾片薄薄的豬肉、一個溏心蛋，撒著翠綠的蔥花和炸得酥脆的紅蔥酥。濃郁的酸辣辛香撲面而來，瞬間勾起了葉蓁蓁胃里的饞蟲。她真的餓壞了。

阿勇拿起筷子，剛想對著他那碗面拍照留念（雖然手機已泡水報廢），卻發現老奶奶只遞過來兩副筷子。

“Sorry， only two.”老奶奶比劃著兩根手指，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歉意，“Today， many people.”（抱歉，只有兩副。今天人多。）

空氣瞬間凝固。

三碗面，兩副筷子。三個濕漉漉、饑腸轆轆的人。

阿勇看看葉蓁蓁，又看看旁邊那位冷著臉、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大哥，一個激靈，求生欲瞬間爆棚。

“那個……蓁姐！大哥！我突然想起個急事！我得去處理一下直播間封號申訴！十萬火急！”阿勇猛地站起來，動作快得像被火燒了屁股，“你們吃！你們吃！不用等我！勇哥我待會兒隨便對付一口就行！”話音未落，人已經一溜煙跑沒影了，只留下一個倉皇的背影。

葉蓁蓁：“……”

男人：“……”

小小的攤位上，只剩下兩個人，和兩碗散發著致命香氣的船面，以及一副……筷子。

酸辣的味道無孔不入地鉆進鼻腔，胃袋發出不爭氣的咕嚕聲。葉蓁蓁盯著碗里誘人的食物，又看看旁邊那碗同樣冒著熱氣的面，最后目光落在那唯一的一副孤零零的竹筷上。尷尬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來。她甚至能感覺到旁邊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帶著河水涼意的氣息。昨晚落水被他撈起，今早翻船又被他撈起，現在還要被迫共享一副筷子？這是什么人間疾苦？

“吃。”一個低沉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葉蓁蓁猛地抬頭。

男人已經伸出手，拿起了那副唯一的筷子。他動作自然，仿佛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他先是用開水燙了燙筷子，然后，在葉蓁蓁愕然的目光中，直接伸進了……她那碗面里？！

他動作麻利地挑起一大筷子面條，手腕一轉，穩穩地放進了自己碗里。然后又夾起一個金黃的豆腐泡，同樣放進了自己碗里。動作行云流水，沒有任何停頓和猶豫。

葉蓁蓁：“？？？”他是餓瘋了，還是根本不懂什么叫共享？這是直接搶食？！

就在葉蓁蓁目瞪口呆，準備出聲抗議時，男人停下了動作。他把那雙剛剛“劫掠”過她碗里食物的筷子，在旁邊的清水杯里隨意涮了一下，然后，遞到了她面前。

“用。”他言簡意賅，眼神示意她自己碗里剩下的面。

葉蓁蓁徹底愣住了。

他不是搶食。他是……用這種方式，把唯一干凈的筷子，讓給她先用？還順便幫她分擔了一部分面？這個邏輯……真是又硬核又讓人無言以對。

她看著遞到面前的筷子，上面還沾著水珠。再看看他碗里堆著從她那里夾過去的面條和豆腐泡。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涌上心頭。尷尬，窘迫，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別扭。

“快點。”他催促，眉頭微蹙，似乎嫌她磨蹭，“涼了。”

葉蓁蓁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接過了那雙還帶著他指尖溫度的筷子。指尖相觸，微涼。她慌忙低下頭，盯著自己碗里剩下的面條、豆芽和那個溏心蛋，耳根莫名有點發熱。

她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面條。湯汁濃郁，酸辣開胃，帶著一種撫慰靈魂的暖意，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意和疲憊。面條勁道爽滑，吸飽了湯汁，美味得讓她幾乎想嘆息。饑餓感讓她暫時忘卻了尷尬，專心對付起食物。

吃到一半，她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向旁邊。

男人正低著頭，大口吃著碗里的面，動作不算優雅，但帶著一種干脆利落的勁頭。濕漉漉的黑發有幾縷搭在他光潔的額角，水珠沿著他線條冷硬的下頜滾落，滴在碗沿。他吃東西很專注，濃密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那雙總是顯得過于銳利的眼睛，竟然透出幾分……奇異的平和？陽光落在他濕透的黑色T恤上，勾勒出緊實流暢的肩背線條，隨著他咀嚼的動作微微起伏。

一種奇異的沖動攫住了葉蓁蓁。也許是這碗熱湯面帶來的暖意，也許是劫后余生的松弛，也許是眼前這個反差巨大的畫面太過……難得？她鬼使神差地，悄悄從口袋里摸出自己那部同樣經歷水災、但奇跡般還能開機的手機，手指顫抖著，對著他微微低頭的側臉，飛快地、無聲地按下了快門。

“咔嚓！”

清脆的快門聲在嘈雜的碼頭背景音里，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

但男人的動作，瞬間停住了。

葉蓁蓁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血液似乎都沖到了臉上！她做賊心虛般猛地想把手機藏起來。

一只帶著河水涼意、骨節分明的大手，比她更快一步，穩穩地抽走了她掌心的手機。

葉蓁蓁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男人面無表情地垂眸，看向手機屏幕。屏幕上，定格著他低頭吃面的側影，濕發，下頜線緊繃，背景是混亂的碼頭和渾濁的河水，構圖凌亂，光線也差。

他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足足三秒，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在葉蓁蓁幾乎要窒息的目光中，他抬起眼，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直直看向她，里面沒有慍怒，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的平靜。

就在葉蓁蓁以為他會把手機摔了或者質問她時，他卻把手機屏幕轉向她，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屏幕上自己那張模糊的側臉，用那口標志性的、低沉平穩的東北腔，清晰地吐出幾個字：

“這張不行。”

葉蓁蓁：“……？”

“角度不好，”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手指在屏幕上隨意劃了一下，刪掉了那張偷拍，“顯臉大。”

葉蓁蓁：“……”她徹底石化在原地。臉……臉大？！他關注點是這個？！

男人似乎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么問題。他把手機塞回葉蓁蓁僵硬的手里，拿起自己放在旁邊的、那部純黑色的厚重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幾下。

“嗡……”

葉蓁蓁的手機在她掌心震動了一下。

她茫然地低頭。

屏幕上彈出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東北地陪】**

**用這張。**

**【圖片】**

她指尖顫抖地點開那張圖片。

照片明顯是剛拍的。光線充足，構圖端正。畫面中央，是那個男人依舊沒什么表情的、棱角分明的正臉。濕漉漉的黑發被隨意捋到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銳利的眉眼。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下頜線清晰得如同刀刻。背景是同樣混亂的碼頭和渾濁的河水，甚至能看到遠處阿勇那亂糟糟的黃毛在人群里一閃而過。

這張照片，清晰，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證件照般的正式感。和他剛才刪掉的那張偷拍的模糊側影，判若兩人。

葉蓁蓁看著這張堪稱“標準照”的正臉圖，又抬頭看看眼前這個把“顯臉大”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男人，一股強烈的、混合著荒謬、羞惱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沖擊感直沖天靈蓋。她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奶奶笑瞇瞇地收走了空碗，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說：“Sharing noodles， good luck! Good couple!”（分享一碗面，好運！好姻緣！）

葉蓁蓁的臉“騰”地一下，徹底紅透了。她猛地站起來，凳子腿在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我……我去找阿勇！”她幾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看旁邊那個男人一眼。

回到那間依舊彌漫著淡淡霉味的廉價旅館房間，葉蓁蓁把自己摔在床上，用枕頭蒙住臉。手腕上被抓住的灼熱感，翻船時的冰冷窒息，共享一碗面時的尷尬別扭，還有那句穿透靈魂的“顯臉大”……各種畫面和感覺在腦海里瘋狂沖撞。她煩躁地抓過手機，習慣性地想刷點什么轉移注意力，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點開了自己的小說連載后臺——那個被她命名為《逃離金絲籠》的、記錄著她逃離江城心路歷程的半自傳體小說。

后臺數據慘淡得一如既往。寥寥無幾的評論，大多是“加油”、“等更”。她嘆了口氣，正準備關掉，目光卻被評論區最頂端、一個金光閃閃的ID和一條極其突兀的打賞信息牢牢釘住——

**【RiverS】打賞《逃離金絲籠》第11章 1，000，000 THB！并留言：落水的小貓，爪子挺利。】**

一百萬泰銖？！

葉蓁蓁猛地坐直身體，眼睛瞪得溜圓，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

沒錯。ID：RiverS。

打賞金額：1，000，000 THB（泰銖）。

留言：落水的小貓，爪子挺利。

落水……小貓……爪子……

昨晚冰冷的河水，手腕上殘留的、被他抓住時的觸感，還有……她攀爬時在他手臂上留下的抓痕！

一股寒意猛地從腳底板竄上頭頂！葉蓁蓁握著手機的手瞬間冰涼！她猛地抬頭，看向緊閉的房門，仿佛那個沉默冷硬、帶著濃烈東北腔的身影就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