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

示波器發出刺耳的電流聲，王立文握著烙鐵的手微微顫抖，額頭上的汗珠滑落。

“媽的！又死機了！”

一聲怒吼伴隨著哐當一聲脆響，王立文狠狠地將烙鐵摔在工作臺上，濺起幾點錫渣。

面前的街機屏幕一片黑，剛才還在播放的《天外魔境真傳》開場動畫徹底卡死，畫面定格在一段扭曲的亂碼上，嘲諷般地宣告著又一次失敗。

年初的潮港市，還帶著冬日的濕冷，龍騰科技的新辦公室里，暖氣片咕嚕咕嚕地響著。

陳燃推開技術部的門，一股混雜著煙味、汗味和焊錫味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這是屬于程序猿和硬件工程師的“香水”。

墻上貼著密密麻麻的匯編代碼，地上散落著拆開的街機基板，和各種電子元件。

“立文，又卡住了？”陳燃走到王立文身后，看著那臺安靜得像死魚一樣的街機顯示器。

王立文頭也不回，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第十三次了。一到村長對話那里就死機。我把內存映射圖翻了個底朝天，代碼檢查了三遍，頭發都快揪光了，就是找不出問題在哪兒。”

陳燃注意到，王立文的眼圈紅得像兔子，桌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旁邊還歪七扭八地擺著三個空的紅牛易拉罐。這小子顯然又鏖戰了通宵，甚至可能是好幾個通宵。

“你多久沒睡了？”陳燃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什么睡覺？”王立文苦笑一聲，眼神疲憊而倔強，“我感覺自己就沒合過眼。老關他們都說這游戲太復雜，勸我放棄，可我就是不服氣！就這么點兒小問題，難道真能把我難倒不成？”

陳燃拉過王立文旁邊的一把椅子坐下，拿起桌上厚厚的技術文檔翻閱起來。《天外魔境真傳》是SNK公司的街機格斗游戲，街機基板的架構比紅白機復雜得多。雖然是格斗游戲，但劇情模式的對話量卻不小，確實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你試過分段式字符映射嗎？”陳燃隨口問道。

“分段式？”王立文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陳燃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馬克筆開始畫圖：“你看，日文假名一個字符通常只占一個字節，但我們漢字，可得用兩個字節。直接替換的話……”

“內存會溢出，這我當然知道。”王立文不等陳燃說完，便有些急躁地接話，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煩和隱約的自嘲，“我已經把能壓縮的地方都壓縮了，摳得一點兒不剩，可還是不夠用，跟個無底洞似的。”

陳燃看著王立文焦躁的表情，心里嘆了口氣。

在2025年，動態加載和內存優化，是再尋常不過的編程技巧，但在90年代，這無疑是極具挑戰性的難題。

他清了清嗓子，引導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不是所有漢字，都需要同時加載到內存里？”

陳燃在白板上，迅速畫了一個簡單的內存分布圖，清晰明了，“格斗游戲的劇情對話，一般是分段式的。我們可以設計一個動態字符表，用到哪個漢字，再臨時加載哪個漢字，就像按需供水一樣。”

王立文眨了眨眼，鏡片后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芒：“你的意思是……建立一個漢字索引表，用的時候再查？”

“對，而且可以按使用頻率排序。”陳燃繼續在白板上畫著，完善著他的設想，“常用字放在固定內存區域，生僻字用的時候再臨時加載。這樣一來，既節省了內存空間，又保證了游戲的運行穩定性，一舉兩得。”

王立文盯著白板上的圖，眼神從迷茫變得明亮，最后變成了一種近乎狂熱的興奮。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都在顫抖：“媽的，為什么我沒想到！這樣的話，理論上可以節省60%的字符內存！”

他猛地站起身來，椅子向后滑出了一米多遠，重重地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然而，這股興奮勁兒僅僅持續了幾秒。

“等等，等等……”王立文突然又坐下了，表情變得沮喪，“可是……這需要重寫整個字符系統，工作量太大了，估計得累死個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萬一還是不行怎么辦？”王立文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陳燃，你知道嗎？自從來了龍騰，我發現自己什么都不會。以前在電子廠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是技術骨干，可在這里……”

他指了指周圍那些復雜的設備和資料：“在這里，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菜鳥。每次遇到難題，最后都是你來解決。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適合干這行，我是不是壓根就沒那個天賦？”

陳燃看著王立文，這個比自己大兩歲的技術員，此刻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想起前世，自己剛開始做程序員時的那種挫敗感，那種明明努力了，卻還是被同事甩在身后的無力感。那種感覺，他再清楚不過了。

“立文，你玩過《天外魔境真傳》嗎？”陳燃突然問道，語氣平靜，似乎與眼前的困境無關。

“玩過啊，街機廳里玩的，還挺過癮的。”王立文不明白陳燃為什么突然轉了話題，但還是老實回答。

“那你還記得，故事模式里，主角是怎么一步步變強的嗎？”

王立文想了想：“不斷學習新招式，在每一關里都有成長……”

“對。”陳燃拍了拍王立文的肩膀，“你知道為什么，《天外魔境真傳》能成為SNK的經典格斗游戲嗎？不是因為它主角一開始就無敵，也不是因為它畫面多華麗，而是因為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獨特的技能，互相克制，缺一不可。每一個螺絲釘，都有它不可替代的作用。”

王立文抬起頭，眼中有些疑惑，似乎還沒完全明白陳燃的意思。

“我負責想出解決方案，但誰來實現它？”陳燃指著桌上那些復雜的電路圖和代碼，又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些拆解開的街機基板，語氣變得有力，“這些街機基板的焊接工藝，這些匯編優化，這些硬件調試，哪一樣不是你的功勞？沒有你，我的這些想法就只是紙上談兵。”

“可是……”

“沒有可是。”陳燃打斷了他，“你覺得小胖能焊出，你這樣精密得跟藝術品一樣的電路板嗎？你覺得老關能像你一樣，連續調試72小時，眼睛都不眨一下，而且不出錯嗎？你看到的是自己的不足，卻忽略了自己的天賦。”

王立文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苦笑道：“你是不是在安慰我？”

“我是在陳述事實。”陳燃走到工作臺前，拿起那塊出問題的游戲芯片，在手中掂了掂，然后遞給王立文，“現在，我們一起來解決這個問題。我說思路，你來實現，怎么樣？你負責沖鋒陷陣，我給你提供糧草和地圖。”

王立文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的沮喪，逐漸被一股新的火焰取代。他重新戴好眼鏡，鏡片后的目光變得堅定：“好！不過這次，我要完整地搞明白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徹底吃透它！”

“沒問題，求之不得。”陳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