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頂，死寂無聲。唯有腳下那暗紅邪陣如活物般搏動，發出令人心悸的汩汩之音，貪婪吮吸著大商最后的氣運。

帝辛單膝跪于陣前，右手懸停。指尖那縷淡金薪火，在邪陣暗紅光芒的映襯下，微弱如星火，卻帶著焚盡萬穢的決絕。

“以孤之名，帝辛！”

“以人皇之血為引！”

“以萬民怨念為薪！”

“以不屈薪火……燃！”

誓言落，指尖微動。

那縷金色火焰，如同撲向深淵的飛蛾，義無反顧地墜入法陣核心——那旋轉不息、散發著無盡吞噬之力的暗紅漩渦！

“滋——！！！”

刺耳的、仿佛冷水潑入滾油的爆鳴驟然炸響！

暗紅漩渦猛地一滯！那原本流暢運轉、抽取著灰黑國運的紋路瞬間扭曲、痙攣！如同一條被烙鐵燙傷的毒蛇！

人道薪火，遇邪而燃，遇穢而焚！

這縷微弱卻秉承著人族最古老、最純粹意志的圣火，落入這由天道秘法構筑、充滿褻瀆與詛咒的污穢核心，無異于將一顆燒紅的炭核投入了油鍋！

暗紅的陣紋瘋狂閃爍，試圖以磅礴的邪力將這縷“異物”瞬間碾碎、污染！灰黑色的國運怨氣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瘋狂地撲向那一點金芒！

然而，薪火雖弱，其“質”卻高得超乎想象！那是燧人氏點燃的第一縷火，是軒轅帝鑄鼎定九州凝聚的意志，是比干剜心泣血點燃的傳承！其核心蘊含的“破邪”、“凈化”、“守護人族”的本源法則，對這污穢邪陣有著近乎天敵般的克制！

金芒在洶涌的灰黑邪力沖擊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被淬煉的劍胚，光芒驟然內斂、凝實！它頑強地附著在漩渦的核心節點上，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灼燒、凈化著接觸到的每一絲邪力！暗紅的陣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黯淡，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縷縷帶著惡臭的黑煙升騰而起！

“吼——！”帝辛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吼！一股難以想象的、源自靈魂層面的撕扯巨力猛地傳來！

那邪陣的反噬開始了！

它雖被薪火灼傷，但其本身連接著整個大商殘存的國運網絡，更隱隱指向九天之上某個冰冷、浩瀚的意志源頭！此刻核心受創，如同被捅了馬蜂窩，磅礴的、被污染扭曲的國運怨力，混合著邪陣本身蘊含的詛咒與污穢，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順著帝辛與薪火之間的精神聯系，瘋狂倒灌而入！更有一股陰冷、高高在上、仿佛漠視螻蟻的意志，順著這股反噬之力，如同冰冷的觸手，試圖探入帝辛的識海！

劇痛！靈魂仿佛被億萬根沾滿污穢的鋼針反復穿刺、撕裂！無數混亂、絕望、怨毒的意念沖擊著他的意識——那是被邪陣抽干氣運而死去的忠良的不甘！是牧野戰死將士的悲憤！是無數在王朝末日中掙扎求生卻最終絕望的黎民百姓的詛咒！這些負面情緒被邪陣放大、扭曲，化作了最惡毒的靈魂毒素！

帝辛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新生的淡金色皮膚下血管根根凸起，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暗紅。眼角、鼻孔、耳孔，甚至嘴角，都開始滲出混合著淡金與暗紅的血絲！他感覺自己像一艘在狂暴污穢海洋中即將解體的小舟，隨時會被這滔天巨浪徹底吞噬、同化！

“陛下！！”一聲沙啞、焦急、帶著雷霆般威嚴的怒吼，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下方傳來！

帝辛勉力睜開被血污模糊的雙眼，向下望去。

只見聞仲竟不知何時已策墨麒麟沖到了摘星樓下！他顯然看到了樓頂那邪異法陣的光芒異變，更感受到了那股沖天而起的、混合著人皇氣息與污穢邪力的恐怖波動！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帥，瞬間明白了什么！

“妖陣害國！陛下不可！”聞仲須發戟張，僅存的右臂猛地抬起，掌心雷光隱隱閃爍！他雖法力大損，身受重傷，但那一身截教真傳的雷霆正法根基猶在！此刻見帝辛似乎正以身犯險對抗邪陣，驚怒交加之下，竟欲不顧一切強行催動殘余法力轟擊法陣！

“太師……住手！”帝辛的聲音嘶啞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透過混亂的能量波動艱難地傳下，“此乃……孤之戰！退開！”

他不能讓聞仲插手！這邪陣反噬之力太過詭異兇險，貿然攻擊只會引發更狂暴的反撲，甚至可能將聞仲也卷入其中！而且……他需要的，正是這反噬之力！

“吞！”帝辛雙目赤金，心口那簇人道薪火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瘋狂燃燒！他不再試圖完全驅散那倒灌的污穢洪流，而是敞開了自身那新生的、如同無底洞般的“人皇之軀”！

以身為鼎！以魂為爐！煉化萬穢！奪回氣運！

“轟——！”

帝辛的識海深處，仿佛有一座無形的、沉重無比的巨鼎虛影轟然顯現！鼎身之上，山川河岳的虛影流轉，萬民漁獵耕織的景象沉浮！一股源自大地、源自人族血脈源頭的、厚重無邊的氣息彌漫開來！

人道薪火第二境——鑄山河鼎！

在這生死一線的巨大壓力下，在亡國氣運反噬的恐怖刺激下，帝辛體內那雄渾無比、源自比干獻祭與王朝殘余的根基，終于被徹底點燃、壓縮、質變！薪火不再是游離的火苗，而是凝聚、下沉，在心田識海鑄就了第一尊承載人道氣運的根基之器——山河鼎的雛形！

雖然這鼎影虛幻，布滿裂痕，搖搖欲墜，但它的出現，瞬間改變了局面！

那倒灌而入的、混雜著無盡怨念與污穢邪力的磅礴國運洪流，撞入帝辛識海，如同狂暴的江河沖入了預設的河道！大部分污穢邪力被那尊虛幻的山河鼎強行鎮壓于鼎底，鼎身之上流轉的山川河岳虛影發出蒙蒙清光，艱難地抵抗著污穢的侵蝕！而其中被強行剝離出的、最本源的那一絲屬于“殷商”王朝的、屬于“帝辛”人皇位格的氣運精粹，則被鼎中熊熊燃燒的人道薪火瞬間捕獲、提純！

“滋啦——！”

如同滾燙的油脂滴入烈火！

一股遠比之前精純、厚重、帶著大地脈動般力量的暖流，猛地從那虛幻的山河鼎中反哺而出！這股力量不再僅僅是修復肌體，而是如同滾燙的巖漿，蠻橫地沖刷、淬煉著帝辛新生的經脈、骨骼、臟腑！淡金色的血液奔流加速，發出江河般的轟鳴！骨骼之上，細密的、如同古老巖層般的淡金紋理開始浮現！一股沉重的、仿佛背負山川大地的力量感，開始在他體內滋生！

“呃啊——！”帝辛仰天發出一聲長嘯！嘯聲中痛苦與暢快交織！

他周身毛孔張開，之前滲出的污穢血絲被強行逼出，化為腥臭的黑霧！體表那層淡金色的光暈驟然變得凝實厚重，隱隱顯化出模糊的山川輪廓，將殘余的污穢邪力死死隔絕在外！那來自九天之上的冰冷意志觸手，在接觸到這層凝實的光暈時，竟如同碰到了燒紅的烙鐵，猛地縮了回去，只留下一絲帶著驚怒情緒的余波！

成功了！雖然兇險萬分，雖然那山河鼎虛影布滿裂痕、搖搖欲墜，鼎底鎮壓的污穢邪力如同沸騰的毒液隨時可能反撲……但他終究是強行截留、煉化了一部分本該被天道攫取的殷商國運！將其化為了自身鑄鼎的資糧！

更關鍵的是，在方才那靈魂層面的兇險對抗中，在煉化國運的瞬間，他借助邪陣與天道源頭的微弱聯系，如同驚鴻一瞥——

他看到了一角！

九天之上，無盡罡風雷火之中，一座由億萬符文構筑、冰冷無情、散發著裁決與敕封氣息的恢弘巨臺虛影！巨臺之上，一張金光萬道、瑞氣千條、卻冰冷得令人窒息的巨大榜文懸浮其上！榜文之上，一個個閃爍著金光或灰暗的名字沉浮不定，其中……他赫然看到了“聞仲”！“黃飛虎”！甚至……隱約看到了他自己的名諱“帝辛”！只是那名字灰暗無光，充滿了死寂與終結的氣息！

封神臺！封神榜！

那便是天道收割人道氣運、敕封諸神的終極之地！那便是他大商傾覆、萬靈遭劫的根源所在！

“封……神……榜……”帝辛緩緩低下頭，眼中燃燒的赤金色火焰緩緩褪去，沉淀為一種深不見底的、足以凍結時空的森寒。嘴角，那縷混合著淡金與暗紅的血痕，勾勒出一個冰冷刺骨的弧度。

他緩緩站起身。

身體依舊殘破，帝袍焦黑襤褸。但當他站直的那一刻，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壓轟然擴散開來！腳下的邪陣光芒徹底黯淡，那九個干癟頭顱空洞的眼眶仿佛在恐懼中顫抖。空氣中彌漫的陰寒穢氣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厚重、堅實、仿佛大地般令人心安（或窒息）的氣息！

“太師，”帝辛的聲音平靜無波，卻清晰地穿透空間，落在下方焦急萬分的聞仲耳中，如同重錘敲擊，“上來。”

聞仲渾身劇震！他難以置信地仰望著摘星樓頂那道身影。方才那股沖天而起的、混合著人皇威嚴與大恐怖的氣息波動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從未在帝辛身上感受過的……厚重！如山如岳！仿佛那不是一個剛剛經歷亡國之痛的君王，而是一尊從大地深處走出的古老神祇！

更讓他心神俱顫的是，帝辛的聲音里，那曾經被酒色和暴戾侵蝕的渾濁徹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冰封萬里、洞穿一切的絕對威嚴與……一種讓他這歷經三朝的老臣都感到心悸的陌生力量感！

墨麒麟不安地刨動著蹄子。聞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強忍著重傷，翻身下獸，一步步踏上了通往摘星樓頂的冰冷臺階。

當他踏上頂樓平臺，看清眼前的景象時，饒是聞仲心志堅如鐵石，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焦黑殘破的帝王，立于平臺邊緣。腳下，是那散發著殘余邪異氣息、已然黯淡卻依舊令人心悸的龐大法陣！陣中九個干癟頭顱觸目驚心！而帝辛身上，雖然狼狽，但那股新生的、如同承載了山川大地的厚重氣息，以及那雙深邃如淵、仿佛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眸……

“陛下！您……”聞仲喉頭滾動，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是質問這邪陣？是詢問方才那恐怖波動？還是……眼前這脫胎換骨般的君王？

帝辛緩緩轉過身。

他的目光落在聞仲臉上那道猙獰的傷口，落在他無力垂下的手臂，落在他染血的戰袍。沒有虛浮的慰藉，沒有無用的悲嘆。

“牧野，敗了？”帝辛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力量。

聞仲身軀猛地一顫，巨大的屈辱與悲痛再次涌上心頭，他單膝跪地，頭顱深深垂下，花白的發絲在風中顫抖，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老臣……無能！有負先王托付！有負陛下重望！累……累三軍將士……死傷……殆盡……”這個鐵打的漢子，說到最后，聲音已帶哽咽，那無聲的淚，再次從刻滿風霜與傷痕的臉上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

帝辛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位為大商流盡最后一滴血的擎天巨柱。

“敗了，便敗了。”帝辛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如同重錘，敲碎了聞仲心中那沉重的枷鎖，“孤，也敗過。敗得比你更徹底，連這祖宗基業，這萬民江山，都差點付之一炬。”

他向前一步，走到聞仲身前，伸出那只流淌著淡金光澤、新生的手掌，按在了聞仲未曾受傷的肩頭。

一股溫厚、沉重、帶著大地般滋養與守護意味的暖流，順著帝辛的手掌涌入聞仲近乎枯竭的身體！聞仲渾身一震，只覺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傷痛，竟被這股奇異的力量撫平了一絲！體內殘存的截教雷法根基，仿佛久旱逢甘霖，自發地運轉起來，貪婪地汲取著這股同源卻又更加古老厚重的力量！

“但孤，回來了。”帝辛俯視著聞仲，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冰冷褪去，燃起的是足以焚盡九天的烈焰，“這江山，還沒亡！這社稷，還沒絕！”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冷電，刺破沉沉夜幕，仿佛要洞穿那九天之上的封神臺！

“太師，抬起頭來！”

“擦干你的淚！”

“隨孤……”

帝辛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重整乾坤、再造山河的決絕意志，在這死寂的朝歌王城之巔轟然回蕩：

“再戰一場！”

“這一次……”

“孤要伐的，不是西岐！”

“是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