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詞：

血雨瀟瀟夜未央，九首厲嘯破穹蒼。

羿箭空遺千年恨，周祠猶鎖百鬼殤。

魂裂箭匣封妖骨，身化淵藪鎮玄黃。

壺瓶山深霧瘴重，不見歸人見羽霜。

雨水順著車窗蜿蜒而下，像無數透明的小蛇在玻璃上爬行。張元將額頭抵在冰冷的車窗上，望著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山影。壺瓶山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如同一只蟄伏的巨獸。

“到了，前面就是壺瓶山村。“司機老李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帶著濃重的湘潭口音，“小伙子，你確定要在這里下車？這地方邪性得很。“

張元直起身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謝謝提醒，我是來做民俗調查的。“

“民俗調查？“老李從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那你可要小心了。二十年前，這村子里有人見過'那東西'。“

張元的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背包里的文件夾，里面裝著導師歐陽教授交給他的資料——2001年湖南壺瓶山村民目擊九頭鳥的調查報告。作為民俗學研究生，他對這類傳說再熟悉不過。《鬼車》《嶺表錄異》中記載的九頭鳥，又名鬼車鳥、姑獲鳥，在民間傳說中總是與災禍和死亡相伴。

車子在一個破舊的村口停下，雨水在泥地上砸出無數小坑。張元付了車錢，剛推開車門，一陣陰冷的風夾雜著雨絲撲面而來，讓他打了個寒顫。

“記住，如果聽到像女人哭一樣的鳥叫聲，千萬別抬頭看。“老李丟下這句話，迅速調轉車頭離開了。

張元站在雨中，望著老李的車尾燈消失在雨幕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孤立無援。他深吸一口氣，拖著行李箱向村內走去。

壺瓶山村比他想象中還要破敗。大多數房屋都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建的磚房，墻皮剝落，窗戶上糊著發黃的報紙。雨水在屋檐下形成水簾，幾個老人坐在門檻上，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這個外來者。

“請問，村委會怎么走？“張元走近一位老人問道。

老人渾濁的眼睛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吐出一口帶血的痰，然后轉身進了屋，重重地關上了門。

張元愣在原地，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其他老人也都沉默地移開了視線，仿佛他是個不祥之物。

“你是城里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張元轉身，看到一個約莫六十歲的男人站在不遠處。他穿著褪色的藍布衫，手里拄著一根竹杖，左腿似乎有些殘疾。

“是的，我是BJ來的研究生，想了解一些關于...本地民俗的事情。“張元謹慎地回答，沒有直接提及九頭鳥。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跟我來吧，村里人不喜歡談那些事。“張元跟著男人穿過幾條泥濘的小路，來到一間相對整潔的瓦房前。屋檐下掛著幾串干辣椒和玉米，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格外鮮艷。

“我叫周明德，以前是村小學的老師。“男人推開門，示意張元進去，“現在退休了，一個人住。“

屋內光線昏暗，但很干燥。一張木桌上擺著茶具，墻上掛著幾幅發黃的字畫。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一個古舊的書架，上面擺滿了線裝書和筆記本。

“坐吧。“周明德倒了杯熱茶遞給張元，“你是為了'那東西'來的吧？“

張元接過茶杯，熱氣氤氳中他看不清周明德的表情：“您怎么知道？“

“二十年來，你是第三個。“周明德坐在他對面，竹杖靠在桌邊，“前兩個，一個瘋了，一個死了。“

茶杯在張元手中顫抖了一下，熱水濺在他手背上，他卻感覺不到疼。

“2001年的目擊事件是真的？“張元直接問道，聲音比他想象的要沙啞。

周明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發黃的筆記本，翻到某一頁，推到張元面前。

那是一頁手繪的圖畫，線條粗糙但特征鮮明——一只巨大的鳥，頸部卻分出九個頭顱，其中一個頭顱斷裂處滴著血。圖畫旁邊密密麻麻記滿了文字，有些地方被褐色的污漬覆蓋。

“這是我祖父留下的。“周明德的聲音低沉，“1923年，他親眼見過'鬼車鳥'。“

張元的手指輕輕撫過那幅畫，紙面粗糙的觸感讓他確信這不是偽造的。那些褐色污漬...他不敢細想是什么。

“《嶺表錄異》記載，九頭鳥喜歡陰晦天氣，常在夜間活動，能攝人魂魄。“張元引用古籍中的描述，“您祖父還記錄了些什么？“

周明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比村口那個老人還要厲害。他掏出一塊手帕捂住嘴，當手帕拿開時，張元看到了上面的血跡。

“抱歉，老毛病了。“周明德將手帕塞回口袋，“我祖父說，那東西出現時，會下'血雨'。“

“血雨？“

“天上落下的雨滴是紅色的，像血一樣。“周明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明亮，“沾到血雨的人，三天內必死無疑。“

屋外的雨聲突然變得急促起來，敲打在瓦片上的聲音如同無數細小的腳步聲。張元感到一陣寒意從脊背爬上來。

“2001年那次...“

“死了七個人。“周明德打斷他，“都是被血雨淋到的。“

張元想起歐陽教授資料中提到的，當年確實有村民離奇死亡，但官方記錄是食物中毒。他打開背包，取出那份文件：“您認識這些人嗎？“

周明德掃了一眼名單，手指在“周建軍“這個名字上停住了：“我侄子。“

房間里陷入沉默，只有雨聲在填補空白。張元注意到周明德的手在微微發抖，不是老年人的那種顫抖，而是壓抑著某種強烈情緒的震顫。

“您能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么嗎？“

周明德站起身，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形成扭曲的水痕，將外面的世界變得模糊不清。

“那天晚上，村里人都聽到了那種叫聲...“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像女人在哭，又像孩子在笑。我侄子跑出去看，然后...血雨就下來了。“

張元想起《鬼車》中的描述：“凄厲哀嚎“——與村民的描述完全吻合。

“您也看到了九頭鳥？“

周明德轉過身，臉色蒼白得可怕：“不只是看到。我...

屋外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鳴叫，不像任何張元聽過的鳥類聲音。那聲音穿透雨幕，直刺耳膜，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周明德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它來了。“

“什么？“張元站起身，茶杯被打翻，茶水在桌面上蔓延。

“快！把窗戶都關上！“周明德踉蹌著沖向窗戶，竹杖倒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張元幫忙關上另一扇窗，透過玻璃，他看到外面的雨變成了詭異的暗紅色，如同稀釋的血液。又一聲凄厲的鳴叫響起，這次更近，仿佛就在屋頂上方。

“血雨...“周明德的聲音顫抖，“二十年了，它又回來了。“

張元的心臟狂跳，他想起老李的警告——如果聽到像女人哭一樣的鳥叫聲，千萬別抬頭看。但某種不可抗拒的沖動驅使著他，緩緩抬起視線，透過沾滿“血雨“的窗戶，望向漆黑的夜空。

在那里，一個巨大的陰影盤旋著。雨水模糊了視線，但他仍能分辨出那東西有多個頭顱，其中一個似乎缺了一部分，斷口處滴落著黑色的液體。九個頭顱同時發出刺耳的鳴叫，聲音中蘊含著古老的惡意。

“別看它！“周明德猛地拉上窗簾，“被它看到的人會做噩夢，然后...“

張元已經無法移開視線。窗簾被拉上的前一秒，他看到其中一只頭顱轉動了方向，一只血紅的眼睛正對著他，瞳孔中仿佛燃燒著來自地獄的火焰。

“然后什么？“張元機械地問道，聲音干澀。

“然后它就會記住你的臉。“周明德的聲音如同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夢里來找你。“

射九祠的木門在張元面前轟然關閉，將九頭鳥的尖嘯隔絕在外。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喉嚨里滿是血腥味。手臂上的印記依然灼燒般疼痛，但比之前稍微緩和了一些。

祠堂內部比外觀要大得多，昏暗的光線從高處的窗欞透入，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香火味和某種難以名狀的腥氣。

張元強迫自己站起來，匕首仍緊握在手中。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看清了祠堂的布局——正中央是一尊破損的石像，依稀能辨認出是一個拉弓射箭的武士；四周墻壁上繪滿了褪色的壁畫，講述著某種古老的故事；而在最里面的位置，擺放著一排排靈位，燭光在靈位前微弱地跳動。

“有人嗎？“張元喊道，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內回蕩。

沒有回應，只有他自己的回聲。外面的風雨聲似乎也遠去了，整個祠堂籠罩在一種詭異的靜謐中。張元走向那些壁畫，直覺告訴他答案就在那里。

第一幅壁畫描繪了一個繁榮的部落，人們安居樂業。第二幅則展示了災難降臨，一個頭戴羽冠的首領被族人背叛，綁在木樁上燒死。第三幅最為恐怖——焚燒的煙霧中，一只九頭怪鳥破空而出，展開復仇。

張元的手指不自覺地觸碰第三幅壁畫，就在接觸的瞬間，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他的視野扭曲變形，眼前的壁畫活了過來，火焰的熱度撲面而來，他聽到了那個首領臨死前的詛咒：

“我以魂飛魄散為代價，化作厲鬼歸來！我的九個頭顱將見證你們的滅亡！每一滴血雨都是我的復仇！“

張元踉蹌后退，壁畫恢復了靜止。他的額頭滲出冷汗，心臟狂跳不止。這些不是普通的壁畫，它們承載著那個怨靈的記憶碎片。

繼續查看后面的壁畫，故事逐漸清晰：九頭鳥開始襲擊人類部落，吸食活人精血；一位勇士站了出來，手持特制的弓箭與之對抗；在一場驚天動地的戰斗中，勇士射下了九頭鳥的一個頭顱，但自己也重傷身亡；臨死前，勇士發誓會轉世歸來，徹底消滅這個怪物。

最后一幅壁畫讓張元渾身發冷——那位勇士的面容，赫然與他有七分相似。

“羿...“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祠堂深處傳來，“你終于回來了。“

張元猛地轉身，匕首橫在胸前。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靈位后方走出，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臉上的皺紋深如溝壑，眼睛卻異常明亮。她拄著一根蛇頭拐杖，每走一步都伴隨著骨頭摩擦的聲響。

“你是誰？“張元警惕地問。

老婦人發出沙啞的笑聲：“守護者，等待者，見證者...隨你怎么稱呼。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誰，羿的轉世。“

張元的手臂印記突然劇烈疼痛，他咬緊牙關才沒有叫出聲來：“我不是什么羿，我只是個民俗學研究生。“

“研究生？“老婦人嗤笑一聲，“那你怎么會看到那些記憶？怎么會感應到九頭鳥的位置？怎么會被它標記？“

她蹣跚著走到石像旁，用拐杖敲擊底座某處。石像發出沉悶的轟鳴，緩緩轉動，露出后面隱藏的暗格。老婦人從中取出一個長條形的木匣，灰塵從匣子上簌簌落下。

“這是羿的遺物，等待著他的轉世來取。“老婦人將木匣遞給張元，“打開它。“

張元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木匣。匣子比他想象的要重，表面雕刻著與祠堂門楣相同的“射九“二字。當他掀開蓋子時，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匣內靜靜躺著一支箭——箭頭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箭身刻滿細密的符文，箭羽則是純黑色的，觸手冰涼。

“這是...“

“射九箭。“老婦人說，“唯一能真正殺死九頭鳥的武器。當年羿只來得及射下一顆頭就死了，箭袋里還剩最后一支，我們世代守護著它。“

張元小心地拿起箭，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涌上心頭。他的手指自動找到了最佳的握持位置，仿佛這支箭是他手臂的延伸。與此同時，一陣不屬于他的記憶碎片涌入腦海：

烈日下，他拉滿弓弦，汗水順著下巴滴落；夜空中，九頭鳥盤旋而下，九雙血紅的眼睛鎖定他；劇痛中，箭矢離弦，穿透一個頭顱，黑血如雨般灑落...“啊！“張元抱住頭，記憶的沖擊讓他跪倒在地。箭從他手中滑落，被老婦人敏捷地接住。

“記憶正在蘇醒，但還太零碎。“老婦人將箭放回木匣，“你需要完整的記憶，才能發揮這支箭的全部力量。“

外面的風雨聲突然變大，祠堂的門窗劇烈震動，九頭鳥的尖嘯再次逼近。老婦人臉色一變，迅速將木匣塞回暗格，石像轉回原位。

“它找到這里了！“老婦人抓住張元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跟我來！“

她拖著張元穿過靈位區，來到祠堂最深處的一面墻前。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獸皮，上面繪制著復雜的星圖。老婦人掀開獸皮，露出后面的小門。

“進去！快！“她推著張元，“在太陽落山前不要出來！“

張元剛鉆進小門，就聽到祠堂正門被撞開的巨響，九頭鳥刺耳的鳴叫充滿整個空間。老婦人迅速放下獸皮，隔絕了張元的視線，但他仍能聽到外面的動靜。

“老東西...“一個多重聲音重疊的詭異聲響響起，像是九個人同時說話，“把羿交出來...“

“這里沒有羿。“老婦人的聲音出奇地平靜，“只有射九祠的守護者。“

“撒謊！“九頭鳥的聲音提高，“我聞到了他的氣味！感覺到了他的靈魂碎片！交出來，否則撕碎你這把老骨頭！“

“二十年前你也是這么說的。“老婦人冷笑，“結果呢？你只敢在血雨中活動，連祠堂的門都不敢進。“

一陣沉默后，九頭鳥的聲音變得更加陰森：“這次不一樣...他已經被標記了...我能感覺到他的恐懼...他的抵抗在減弱...“

張元屏住呼吸，額頭抵在冰冷的墻面上。小門后的空間狹小黑暗，僅能容一人站立。墻壁上刻滿了符文，摸上去有輕微的刺痛感。九頭鳥的聲音穿透墻壁，直接在他腦海中回響，每一個字都讓他的印記灼痛加劇。

“祠堂的保護持續不了多久...“九頭鳥繼續道，“太陽落山后，血雨會更猛烈...我會把每一塊磚都掀開...把他撕成碎片...吸收他的靈魂...“

“滾出去！“老婦人突然大喝，伴隨著拐杖敲擊地面的巨響，“以羿之名，我命令你離開圣地！“

一陣刺耳的尖嘯后，外面突然安靜下來。張元等了很久，直到確定九頭鳥真的離開了，才輕輕敲了敲小門。

“可以出來了。“老婦人的聲音疲憊不堪。

張元鉆出小門，發現祠堂一片狼藉，靈位倒了一地，蠟燭熄滅，老婦人癱坐在石像旁，嘴角有血跡。

“你受傷了？“張元蹲下身。

老婦人擺擺手：“老傷了。二十年前那畜生來的時候，我丈夫試圖阻擋它...“她指了指墻上一個焦黑的痕跡，“那就是他最后的位置。“

張元扶她坐好，注意到她的眼睛顏色和周明德一樣，是那種不自然的黃色。

“你們...都是守護者？“

老婦人點點頭：“周家世代守護這個秘密。我丈夫，我兒子，現在是我。周明德是我侄子，他那一支負責監視村子的動靜。“

“為什么是我？“張元問出了最困擾他的問題，“為什么選中我？“

老婦人用渾濁卻銳利的目光盯著他：“不是選中你，而是你本來就是。羿的靈魂碎片代代轉世，等待徹底消滅九頭鳥的機會。二十年前本該是時機成熟的時候，但當時的轉世者——我孫子周建軍——沒能覺醒足夠的力量。“

張元想起周明德說過，他侄子死在二十年前，只剩下一張皮。

“九頭鳥吸收了他的靈魂碎片，變得更強大。“老婦人繼續說，“現在它感應到了你，一個更完整的轉世者，它想要吸收你的力量，補全自己缺失的頭顱。“

張元的手臂印記突然又是一陣劇痛，他卷起袖子，震驚地發現印記發生了變化——原本簡化的鳥形現在更加清晰，九個頭顱栩栩如生，其中一個斷裂處滴血的細節都呈現出來。

“它在增強聯系...“老婦人憂慮地說，“你必須盡快掌握前世記憶和力量，否則太陽落山后...“

她的話被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張元警覺地轉身，匕首再次舉起。

“是我！周明德！“熟悉的聲音傳來，“快開門！“

老婦人示意張元去開門。周明德渾身濕透地沖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布包，臉色異常蒼白。

“它去村里了！“周明德氣喘吁吁地說，“已經開始有人失蹤！“

老婦人臉色大變：“提前了...它以前從不在白天活動...“

“因為張元的覺醒刺激了它。“周明德看向張元，眼神復雜，“它急需補充力量對抗即將復蘇的羿。“

他從布包里取出一個古老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后指向張元。

“看，靈魂共鳴已經這么強了。“周明德對老婦人說，“我們必須加快進程。“

“什么進程？“張元后退一步，突然不信任起來。

周明德和老婦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老婦人嘆了口氣：“完整的記憶覺醒需要儀式。危險，但別無選擇。“

“什么儀式？“

“靈魂回溯。“周明德說，“我們會引導你進入最深層的記憶，找回羿的全部力量和知識。但風險是...你可能回不來，或者帶回的不只是羿的記憶...“

張元理解了他的暗示——他可能會帶回九頭鳥的部分意識，或者完全被羿的人格取代。外面的天色越來越暗，風雨聲中開始夾雜著村民的尖叫。九頭鳥正在肆虐，而他是唯一能阻止它的人。

“沒有時間了。“老婦人艱難地站起來，“做決定吧，羿的轉世。是冒險一試，還是逃跑等死？“

張元看向祠堂門口，透過門縫能看到外面的雨已經變成了暗紅色。血雨再次降臨，而這一次，九頭鳥不會滿足于一個受害者。

他想起壁畫上那個被族人背叛燒死的首領，想起九頭鳥誕生時的詛咒，想起歷代受害者的慘狀...還有周建軍，只剩下一張皮...

手臂上的印記灼痛著，但奇怪的是，這疼痛現在給了他一種清晰感，仿佛在提醒他自己的使命。

“告訴我該怎么做。“張元聽見自己說。

老婦人點點頭，示意周明德準備儀式。兩人迅速清理出一塊空地，周明德從懷中取出幾根黑色羽毛——顯然是九頭鳥的——擺成一個圓圈，老婦人則點燃了幾種氣味刺鼻的草藥。

“躺下。“老婦人指揮張元躺在羽毛圈中央，“把箭握在胸前。“

她從暗格中取出那支射九箭，交給張元。當張元的手指接觸到箭身時，符文一個接一個亮起微弱的紅光。

“閉上眼睛，專注于印記的疼痛。“老婦人的聲音變得遙遠，“我們會引導你，但大部分路程需要你自己走完。“

張元照做了，黑暗籠罩了他的視野。周明德開始吟誦一種古老的語言，音節鏗鏘有力，像是一首戰歌。老婦人的拐杖有節奏地敲擊地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張元的頭骨上。

印記的疼痛逐漸擴散到全身，張元咬緊牙關忍受著。黑暗中開始出現光點，光點連成線，線組成畫面...

一個年輕的戰士在月光下練習射箭；部落長老授予他特殊的箭矢；九頭鳥第一次襲擊村莊，吞噬了他的家人；他發誓復仇，開始研究如何殺死這個怪物...

記憶越來越快，越來越清晰。張元感到自己正在變成那個戰士，感受著他的憤怒、悲傷和決心。當記憶進行到最終決戰時，張元完全沉浸其中——

暴雨傾盆，他埋伏在巖石后，弓弦拉滿；九頭鳥俯沖而下，九個頭顱發出刺耳鳴叫；他屏息瞄準，箭矢離弦，正中左翼第三個頭顱；黑血噴涌，九頭鳥慘叫后退；但就在他準備射出第二箭時，另一個頭顱從背后偷襲，尖喙刺穿了他的肩膀...

劇痛中，他掙扎著拉開最后一支箭，但為時已晚；九頭鳥的利爪撕裂了他的胸膛；在生命最后時刻，他念出詛咒，將自己的靈魂分裂，一部分轉世重生，另一部分附著在箭上...

“啊！“張元猛地坐起，現實與記憶的界限瞬間清晰。他渾身被汗水浸透，手中的箭滾燙如火炭，符文全部亮起，像流動的巖漿。

“成功了？“周明德緊張地問。

張元看向他，眼神已經不同——那是經歷過千年輪回的眼神，滄桑而堅定。

“不完全是。“張元——或者說，羿與張元的融合體——說道，“我找回了大部分記憶和技能，但最關鍵的部分...殺死九頭鳥的方法...仍然缺失。“

老婦人和周明德面露失望，但張元舉起箭：“不過，我感應到了...這支箭里有我當年分裂的另一部分靈魂，那部分包含著最后的秘密。“

“那我們需要取出箭中的靈魂碎片。“老婦人說。

周明德搖頭：“太危險了，而且時間不夠。聽——“

外面的尖叫聲越來越近，伴隨著樹木斷裂的巨響。九頭鳥正在逼近祠堂，而太陽已經西沉，最后一縷陽光正在消失。

“它來了。“張元平靜地說，站起身，將箭搭在弓弦上——他不知道自己何時拿起了祠堂墻上掛著的那把古舊長弓，“這次我不會逃跑。“

老婦人想說什么，但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聲打斷了她。祠堂的大門被整個撞飛，血雨傾瀉而入。在血雨和黑暗的交界處，一個巨大的黑影逐漸顯現——九頭鳥，九個頭顱十八只眼睛全部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羿...“九頭鳥的九個聲音重疊在一起，“終于...面對面...“張元拉滿弓弦，箭尖直指九頭鳥的左翼第三個頭顱：“這次我會完成二十年前未竟之事。“

九頭鳥發出刺耳的大笑，九個頭顱同時張開血盆大口：“你拿著的只是一支箭...而我...已經吞噬了無數靈魂...你無法對抗完整的我...“

張元沒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箭尖和目標上。手臂上的印記現在不再疼痛，反而提供了一種奇異的指引，仿佛在告訴他最佳射擊時機。

老婦人和周明德退到兩側，各自手持武器準備支援。祠堂內的空氣凝固了，時間似乎放慢了腳步。

就在九頭鳥撲來的瞬間，張元松開了弓弦。

箭矢離弦，帶著紅光直取目標...

箭矢離弦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張元看到箭身上的符文全部亮起，紅光如血液般在刻痕中流動。九頭鳥的九個頭顱同時露出驚恐的表情，它試圖閃避，但箭矢像是被無形的力量引導，直取左翼第三個頭顱。

“不——！“九頭鳥發出刺耳的尖叫。

箭矢精準命中目標，穿透那顆頭顱的眼睛，黑血噴涌而出。九頭鳥劇烈抽搐，其他八個頭顱瘋狂擺動，撞碎了祠堂的墻壁和屋頂。血雨傾瀉而下，淋在所有人身上。

張元站在原地，手臂上的印記灼燒般疼痛。他本以為這一箭會直接殺死怪物，但九頭鳥只是受傷，并未倒下。相反，它的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為什么不起作用？“張元轉頭看向老婦人和周明德，“你們說過這支箭能殺死它！“

老婦人臉色慘白：“箭中的靈魂碎片...必須與你的靈魂完全融合...才能發揮全部力量...“

張元這才明白，他們隱瞞了關鍵信息。他憤怒地抓起另一支箭搭上弓弦，但九頭鳥已經恢復過來，八個完好的頭顱同時鎖定了他。

“愚蠢的羿...“九頭鳥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你以為同樣的方法能奏效兩次？“

它猛地撲來，張元倉促射出一箭，只擦過其中一個頭顱的頸部。九頭鳥的利爪劃過他的胸膛，衣服瞬間撕裂，四道血痕浮現。張元踉蹌后退，撞在祠堂中央的石像上。

周明德突然沖上前，揮舞著那把涂藥的匕首刺向九頭鳥。一個頭顱猛地轉向他，尖喙如刀般刺穿了他的肩膀。周明德慘叫一聲，匕首掉落在地。

“周叔！“張元想去救援，卻被另一個頭顱攔住去路。

老婦人趁機點燃了一束草藥扔向九頭鳥，濃煙暫時逼退了它。她拖著受傷的周明德退到墻角，鮮血在地面上拖出長長的痕跡。

“你們騙了我...“張元喘息著說，“這支箭根本殺不死它，對嗎？“

老婦人避開他的目光：“不完全是這樣...箭中的靈魂碎片是關鍵，但需要...需要載體...“

“什么載體？“

“一個活體封印。“周明德忍著痛說，“羿當年發現無法徹底殺死九頭鳥，只能將它封印。但封印需要...一個容器。“

張元突然明白了，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你們想讓我當那個容器？“

九頭鳥在煙霧中發出刺耳的笑聲：“終于明白了？可憐的羿...轉世了這么多次，還是被同樣的陷阱捕獲...“

它突然撲向張元，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張元勉強抬起弓抵擋，但九頭鳥的力量大得驚人，將他壓倒在地。一個頭顱湊近他的臉，血紅的眼睛直視他的雙眼。

“讓我告訴你真相吧，羿...“九頭鳥的聲音突然變得柔和，卻更加恐怖，“血雨不是我的復仇工具...而是我的本質...“

隨著它的話語，張元的腦海中突然涌入大量影像——不是記憶，而是某種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知識：

遠古時代，一只巨大的九頭鳥翱翔天際，它不是妖怪，而是一種自然力量的化身，負責清理污穢，維持天地平衡；人類部落崛起后，恐懼這種力量，用詭計將它擊落；九頭鳥的血液灑落大地，形成了壺瓶山這片特殊的土壤；那些吸收了血液的人類，后代都帶著特殊的印記，每隔二十年就會吸引九頭鳥歸來...“壺瓶山村...建立在你的隕落之地？“張元喃喃道。

九頭鳥滿意地后退一步：“聰明。這里的每個人，都流淌著我的血...包括你，羿的轉世...“

“不可能！“張元掙扎著站起來，“我是來消滅你的！“

“消滅？“九頭鳥譏諷地笑了，“看看你的手臂。“

張元低頭，震驚地發現印記已經擴散，暗紅色的紋路如藤蔓般爬滿了整條手臂。更可怕的是，他的指尖開始變黑，指甲延長變尖，如同鳥類的爪子。

“你體內一直有我的血脈...“九頭鳥繼續道，“羿當年殺死我的前身時，沾上了我的血...他的后代都帶著這個詛咒...“

老婦人突然大喊：“別聽它的蠱惑！羿的靈魂選擇了你，是因為你有抵抗它的力量！“

九頭鳥猛地轉向她，一個頭顱閃電般伸出，尖喙刺穿了她的胸膛。老婦人瞪大眼睛，嘴角溢出鮮血，緩緩倒下。

“不！“周明德掙扎著爬向她，卻被另一個頭顱按在地上。

張元看著這一幕，體內的某種力量突然爆發。他感到羿的靈魂碎片與自己的意識完全融合，記憶、知識、技能如洪水般涌入。與此同時，手臂上的紋路繼續擴散，已經蔓延到脖頸。

他明白了自己的真正處境——無論選擇哪條路，都是死路。作為羿的轉世，他可以嘗試封印九頭鳥，但代價是與它合為一體；如果拒絕，九頭鳥會殺死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祠堂外，村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血雨越下越大，從門窗外涌入，已經漫到腳踝。張元看到血水中漂浮著黑色的羽毛，每一根都在蠕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做出選擇吧，羿...“九頭鳥松開周明德，九個頭顱全部轉向張元，“與我合為一體，或者看著所有人死去...“

周明德虛弱地抬起頭：“張元...別相信它...它想利用你的身體完全復活...“

張元看向手中的箭，箭身上的符文正在逐漸暗淡。他意識到，這支箭不僅是武器，也是鑰匙——開啟最終封印的鑰匙。羿當年分裂自己的靈魂，就是為了這一天。

“我明白了...“張元突然平靜下來，“封印需要兩個部分...九頭鳥的血脈，和羿的靈魂...“

他抬起手臂，看著已經蔓延到臉頰的暗紅色紋路。九頭鳥的血脈在他體內蘇醒，而羿的靈魂碎片則在他意識深處發光。兩者缺一不可。

九頭鳥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想法，九個頭顱同時露出警惕的表情：“你想做什么？“

張元沒有回答，而是突然將箭尖對準自己的心臟。這個動作讓九頭鳥發出驚恐的尖叫，它猛地撲來想要阻止，但為時已晚。

“以我之血，喚羿之魂...“張元念出腦海中浮現的咒語，“以我之軀，成汝之墓...“

箭尖刺入胸膛的瞬間，時間再次凝固。張元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從箭中爆發，沿著血管流向全身。他的視野被白光充斥，九頭鳥的尖叫聲變得遙遠。

白光中，他看到了羿——不是記憶中的形象，而是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靈魂。兩人對視，無需言語就理解了彼此。

“你愿意承擔這個命運嗎？“羿的靈魂問道，“永遠的囚禁，永遠的掙扎...“

張元想到了那些死去的村民，想到了周建軍只剩一張皮的慘狀，想到了未來可能受害的無辜者...

“我愿意。“

羿的靈魂點點頭，與他完全融合。白光退去，張元發現自己飄浮在祠堂中央，九頭鳥的九個頭顱全部僵直地指向他，眼中充滿恐懼。

“不...不可能...“九頭鳥的聲音顫抖，“你怎么敢...“

張元——現在已經是羿和張元的完全融合體——平靜地看著它：“這不是消滅，而是回歸。“

他伸出手，觸碰九頭鳥中央的頭顱。接觸的瞬間，暗紅色的紋路從張元手臂上蔓延到九頭鳥身上，如同鎖鏈般纏繞住它。九頭鳥劇烈掙扎，但紋路越纏越緊，開始將它拉向張元。

“不！放開我！我寧愿魂飛魄散！“九頭鳥尖叫著，但無濟于事。

張元感到九頭鳥的意識開始涌入自己的身體，伴隨著海量的記憶和知識。他看到了遠古的天空，看到了第一批人類對九頭鳥的敬畏，看到了無數次的獵殺與復仇...這些記憶與羿的記憶在他腦海中交織，幾乎要撐爆他的意識。

九頭鳥的身體逐漸瓦解，化為黑煙被吸入張元的體內。隨著最后一絲黑煙消失，祠堂突然安靜下來，只有血雨拍打地面的聲音。

張元跌跪在地，感到體內有兩股力量在激烈爭斗。羿的靈魂試圖控制九頭鳥的本質，而九頭鳥則在反抗。這種內在的戰爭比任何肉體痛苦都要難以忍受，他抱住頭，無聲地尖叫。

周明德艱難地爬到他身邊：“成功了嗎？“

張元抬起頭，周明德驚恐地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睛現在完全變成了九頭鳥的那種血紅，皮膚上布滿了暗紅色的紋路。

“部分成功了...“張元的聲音變得怪異，像是兩個聲音的重疊，“它在我體內...被囚禁著...但也在反抗...“

外面的血雨開始減弱，但并未停止。張元知道，只要九頭鳥的力量還在他體內，血雨就不會完全消失。而且，他不知道自己能控制這股力量多久。

“現在怎么辦？“周明德問，眼神中混雜著敬畏和恐懼。

張元看向祠堂外，血雨中隱約可見村民的身影在游蕩，他們的動作怪異，像是被什么控制了。

“血雨喚醒了他們體內的血脈...“張元說，“很快，他們會變成它的傀儡...“

“有辦法阻止嗎？“張元沉默了片刻，感受著體內兩股力量的爭斗。羿的記憶告訴他，只有一個方法能徹底結束這一切——帶著九頭鳥的力量離開這個世界。但代價是，他自己也將不復存在。

“帶我去山頂。“張元突然說，“壺瓶山的最高處。“

周明德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圖：“不...一定還有其他方法...“

“沒有時間了。“張元站起來，身上的紋路時明時暗，“它正在適應這個'監獄'...一旦它找到突破口...“

一陣劇烈的疼痛突然襲來，張元跪倒在地。他的左手不受控制地變形，手指完全變成了利爪，皮膚上長出黑色的羽毛。他咬緊牙關，用意志力強迫它恢復原狀。

“看到了嗎？“張元喘息著說，“它在學習控制我...我們必須快走...“

周明德攙扶起他，兩人艱難地走出祠堂。血雨中的村民開始注意到他們，緩慢地圍攏過來。他們的眼睛都變成了血紅色，表情空洞。

“他們被它影響了...“張元說，“但還沒完全控制...快走...“

兩人穿過村子，向壺瓶山的主峰前進。隨著海拔升高，血雨變成了血霧，能見度越來越低。張元體內的爭斗也越來越激烈，他時而清醒，時而失控，有幾次差點攻擊周明德。

“為什么...幫我...“張元在清醒時刻問道，“你們周家...不是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嗎？“

周明德沉默了片刻：“我們等待的是終結...不是這種終結...我侄子死后，我意識到這個詛咒必須結束...“

山路越來越陡峭，血霧濃得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張元體內的九頭鳥意識似乎察覺到了危險，反抗得更加激烈。他的半邊臉開始變形，長出鳥喙狀的突起。

“快...到了...“張元艱難地說，“前面...就是懸崖...“

當他們終于到達山頂的懸崖邊時，血霧突然散開，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峽谷。張元跪在懸崖邊，全身的紋路發出刺目的紅光。

“現在...告訴我真相...“張元突然抓住周明德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周家...到底是什么？“

周明德面露痛苦，但并未掙扎：“守護者...也是共犯...我們是最早吸收九頭鳥血液的那批人的后代...世代守護這個秘密...“

“為什么...不早說...“

“說了...你會相信嗎？“周明德苦笑，“而且...我們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容器...一個能真正結束這一切的人...“

張元松開手，體內的兩股力量達到了某種平衡。他站在懸崖邊，看著下方的深淵，突然明白了羿當年的完整計劃。

“這不是封印...“他輕聲說，“這是回歸...“

周明德疑惑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張元轉向他，眼睛已經恢復了正常，但身上的紋路依然清晰可見：“九頭鳥從來就不是妖怪...它是天地的一部分...人類因為恐懼而試圖消滅它...但這是錯誤的...“

“那正確的做法是？“

“接受它...引導它...“張元看向遠方，“就像大禹治水，不是堵，而是疏...“

周明德震驚地后退一步：“你想...和它和平共處？“

“不完全是...“張元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我想成為橋梁...人類與自然力量的橋梁...“

就在這時，他體內的九頭鳥意識突然爆發，完全控制了他的身體。張元——或者說，被九頭鳥控制的軀殼——猛地撲向周明德，利爪直取咽喉。

周明德來不及閃避，眼看就要命喪爪下，張元的動作卻突然停住了。他的表情劇烈變化，時而猙獰，時而痛苦。

“走...“張元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快走...“

周明德猶豫了一瞬，最終轉身逃離。張元跪回懸崖邊，體內的戰爭達到頂峰。他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要么被九頭鳥完全控制，要么...

他看向懸崖下的深淵，做出了決定。

“我不是羿...“他輕聲說，“也不是九頭鳥...我是張元...“

說完，他縱身躍入懸崖。下落的過程中，他感到體內的兩股力量同時爆發，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