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糖人粘在指尖,被雨水泡得發黏。
她扒著東廂院角的槐樹,眼睛瞪得溜圓:“小姐,守衛往偏廳去了!“
蘇棠把草螞蚱往發間按了按,袖中銅片擦著門縫滑進去。
鎖簧“咔嗒“一聲,她側著身子擠進門,春桃緊跟著縮進來,鞋底在青磚上蹭出細碎水聲。
銅鏡掛在妝臺正中央,鏡面蒙著層薄灰。
蘇棠踮腳摸鏡沿,指腹觸到道極細的縫——和李嬤嬤說的“能照見真相“對上了。
“春桃,捂我手?!八曇舭l緊,銅片捅進縫隙。
夾層卡得死,她咬著唇用力撬,木片裂開的聲響驚得春桃差點叫出聲。
“噓——“蘇棠扯她袖子。
一方暗格露出來,里面躺著半卷信箋,泛黃的紙角沾著暗紅痕跡。
最上面那張蓋著枚青銅印,紋路歪扭如蛇,是大燕嚴禁流通的敵國印記。
春桃湊過來看,突然倒抽冷氣:“那...那是蘇姑娘的名字!“
信箋第一行寫著“蘇綰親啟“,往下卻是陌生字跡:“吾女,北疆布防圖已得,速讓蕭沉淵交出虎符。
你母蘇清歌雖死,你仍是紅衣一脈骨血——當年我與她私通,將你換入蘇府,便是為今日?!?
蘇棠的指尖發顫。
信末掉出張畫像,畫中女子與蘇綰生得一般模樣,卻穿著綴滿銀鈴的異族裙裳,耳墜是兩彎殘月形狀。
“這是...蘇姐姐的生母?“春桃聲音發尖,“原來她不是蘇家的人?“
院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蘇棠猛地把信箋塞回暗格,銅鏡剛扣上,門“吱呀“被推開。
“誰?“守衛舉著火把照進來。
春桃拽著蘇棠往妝臺后縮,心跳聲撞得耳朵發疼。
守衛的靴子停在門口,罵罵咧咧:“晦氣,定是野貓?!?
腳步聲漸遠。蘇棠擦了擦額角冷汗,把信箋塞進懷里:“走?!?
另一邊,刑房的炭盆燒得正旺。
林氏披頭散發癱在草席上,腕上血痕滲著黑汁——蕭沉淵給她灌了吐真藥。
“說。“他捏著她下巴,匕首尖抵在她喉結上,“蘇綰給你下的什么毒?
還有誰幫她?“
林氏突然笑了,笑聲像破鑼:“世子爺想知道?
那我便說——當年你啞了三年,真是因為風寒?“
蕭沉淵的手頓住。
“是魏太妃!“林氏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她怕你娘的母族奪權,在你藥里下了啞毒!
你娘撞柱那夜,她還說'小雜種早該啞'!“
刑房的炭盆“噼啪“爆了火星。
蕭沉淵的指節泛白,匕首“當啷“掉在地上。
“你胡說。“他聲音發啞。
“我胡說?“林氏笑出眼淚,“蘇綰的信我看過!
她說魏太妃早和敵國勾連,當年換走你救命的大夫,就是為了讓你啞——啞了的世子,才好拿捏!“
阿福立在門邊,手里的暗衛令牌“啪“地掉在地上。
他盯著蕭沉淵繃緊的后背,喉結動了動,想說什么,又硬生生咽回去。
林氏還在笑:“你們都被耍了...魏太妃、蘇綰、敵國...哈哈哈哈——“
“夠了。“蕭沉淵突然彎腰撿起匕首,寒光閃過,林氏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轉身時,袖中玉佩撞在刑架上,發出清脆的響。
阿福望著他泛紅的眼尾,突然想起小時候——那時蕭沉淵還不會說話,總攥著塊碎玉蹲在井邊,被魏太妃的丫鬟推下去時,也是這樣紅著眼,一聲不吭。
“阿福?!笆挸翜Y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去把蘇側妃的妝匣拿來?!?
阿福應了聲,轉身往外走。
他的影子被火把拉得老長,在青石板上抖成一片。
經過刑房拐角時,他猛地扶住墻,指節壓得發白——林氏的話像根刺,扎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當年奶娘臨死前,攥著他的手說“要護好小世子“。
可他這些年...到底護了誰?
雨還在下。
阿福摸了摸懷里的草螞蚱——那是蘇棠前日塞給他的,說“阿福哥哥編的比棠棠好“。
草螞蚱的須子被體溫焐軟了,輕輕蹭著他掌心。
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奶娘總哼的那首童謠:“草螞蚱,蹦得高,莫要忘了娘的腰...“
刑房里傳來蕭沉淵的聲音:“阿福?“
阿福抹了把臉,把草螞蚱往懷里按了按。
他的影子在雨里晃了晃,終于抬腳往前走。
阿福的腳步在東廂院外頓住。
他攥著妝匣的手青筋暴起,草螞蚱的須子扎得掌心生疼。
“阿福哥哥?“
蘇棠的聲音從轉角傳來。
她抱著個布包站在雨里,發間草螞蚱被雨水打濕,垂頭搭在耳側。
阿福喉結動了動,妝匣“咚“地砸在地上。
他“撲通“跪下去,泥水濺濕了褲腳:“屬下...屬下也是她安排的棋子。“
蘇棠蹲下來,指尖拂過他顫抖的肩:“誰安排的?“
“蘇側妃。“阿福咬著牙,“她拿奶娘的牌位威脅我,說...說若不把暗衛動向報給她,就燒了奶娘的墳。
我沒想害世子...我只是想報答奶娘當年養我的恩...“
“那你現在知道該怎么做嗎?“蘇棠摸出帕子替他擦臉上的雨水,“奶娘若在,最想你護著誰?“
阿福抬頭看她。
少女眼尾沾著水,鹿一樣的眼睛里沒有嫌惡,只有溫溫的光。
他突然想起奶娘臨終前攥著他手說的話:“要護好小世子,要做個干凈的人?!?
“我...我去取世子的令牌?!鞍⒏D税涯?,“暗衛營的鑰匙在魏太妃處,我知道藏在哪兒?!?
蘇棠把布包塞給他:“里面是蘇綰勾結敵國的信,你今夜送到暗衛營?!八犷^笑,“阿福哥哥編的草螞蚱,比棠棠的好看十倍呢?!?
阿福攥緊布包,起身時帶起一陣風。
雨幕里他的背影跑遠,像只終于掙脫線的紙鳶。
蘇棠轉身回房,春桃正把銅鏡碎片攤在桌上。
“小姐,這鏡子背面刻著字!“春桃用指甲刮去銅銹,“看,'清歌贈婉如'——婉如是不是魏太妃的閨名?“
蘇棠捏起半塊鏡背。
銹跡下的小字被磨得發淺,卻能辨出“當年換嬰,紅衣余孽“八個字。
她想起信里說蘇綰是“紅衣一脈骨血“,又想起魏太妃總盯著她看,說“你這雙眼睛,倒像極了一個故人“。
“把碎片拼起來?!八鰥y匣里的胭脂,“再拿薄紙來?!?
春桃遞過紙。
蘇棠將碎片嚴絲合縫按在紙上,胭脂輕點在裂痕處——鏡背浮現出完整的畫像:魏太妃年輕時穿著大燕宮裝,懷里抱著個裹紅襁褓的女嬰,邊上站著個穿異族銀鈴裙的女子,正是信里那張畫像上的人。
“是蘇綰的生母。“蘇棠輕聲道,“當年魏太妃和她合謀,把蘇綰換進蘇府。
所以蘇綰總說'與世子青梅竹馬',都是假的——她根本沒在定北王府長大。“
春桃倒抽冷氣:“那魏太妃...她為什么要幫敵國?“
“因為紅衣一脈?!疤K棠想起信里“北疆布防圖已得“的字句,“當年紅衣族反叛被滅,余孽藏在大燕,想借定北王府的兵力復國。
魏太妃許是當年漏網的,或者被他們要挾。“
窗外雷聲炸響。
蘇棠將拼好的銅鏡收進錦盒,又把畫像塞進信里。
她摸出塊墨,在信封上寫了“呈御覽“三個大字。
“春桃,“她把信交給小乞兒,“去西市找個挑擔賣桂花糕的老頭,說'棠棠要甜的'?!?
春桃點頭,把信往懷里一揣,像只貍貓似的竄出窗。
第二日卯時三刻,定北王府的朱漆大門被禁軍撞開。
皇帝的貼身太監舉著圣旨,尖著嗓子喊:“魏氏穢亂宮闈,私通敵國,著令禁足!“
魏太妃在偏殿里摔了茶盞。
她撲向太監要搶圣旨,卻在門檻處踉蹌跌倒。
蘇棠站在廊下,看著老婦爬向妝臺暗格,摸出枚刻著蛇形圖騰的玉佩——和信箋上的敵國印一模一樣。
“是你...“魏太妃抬頭,眼神像淬毒的針,“你這小賤蹄子...你娘當年也是這樣,總愛多管閑事!“
蘇棠沒接話。
她望著魏太妃突然翻白眼栽倒,嘴角溢出黑血——有人在她茶里下了毒。
“傳太醫院!“蕭沉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披著玄色大氅,腰間玉牌撞出脆響。
蘇棠轉身,撞進他懷里。
男人的手扣住她后頸,帶著點顫抖的力道:“昨夜阿福把信給我了。“
“嗯。“蘇棠埋在他心口,聞見熟悉的松香,“那...世子哥哥信我嗎?“
蕭沉淵低頭,鼻尖蹭過她發頂:“信?!八斫Y滾動,“林氏說我娘撞柱那晚,魏太妃說的話...是真的?“
蘇棠沒說話,只是攥緊他的衣襟。
“我查了當年的醫案?!笆挸翜Y聲音發啞,“替我診病的大夫被調去了南疆,換上來的是魏太妃的人。
那三年...我娘跪在佛堂求了七百遍平安經?!?
他突然彎腰把蘇棠抱起來,大步往主院走:“以后,我護你?!?
蘇棠圈住他脖子,指尖碰到他耳后未愈的刀疤——那是前日替她擋刺客時留下的。
她想起銅鏡里魏太妃年輕時的臉,想起蘇綰信里“速讓蕭沉淵交出虎符“的字句,又想起皇帝今早看蕭沉淵時,眼神里多了絲探究的溫和。
“世子哥哥。“她戳了戳他緊繃的下頜,“皇帝今天宣你進宮了?“
蕭沉淵腳步一頓:“宣了。“他低頭看她,眼里的冰碴子早化了,“怎么?“
蘇棠歪頭笑:“沒什么呀。
就是...若有天,皇帝要賜我們什么禮...“她眨眨眼,“世子哥哥可不許嫌麻煩。“
蕭沉淵沒說話,卻把她抱得更緊了。
宮城方向,龍攆的金頂在晨霧里若隱若現。
御書房內,皇帝捏著銅鏡畫像的手青筋凸起。
案頭放著定北王府送來的密報,最上面一行字被朱砂圈了又圈——“蘇側妃非蘇府骨血,系敵國余孽換入“。
“傳旨?!盎实蹖~鏡重重拍在案上,“著禮部擬十套婚儀,不拘舊禮?!?
小太監捧著圣旨退下時,聽見皇帝低聲嘀咕:“定北王世子的媳婦...該風風光光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