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棠推開門時，晨光正漫過蕭沉淵的肩。

他正靠在床頭，手里攥著半塊糖人，糖渣沾在指節上，像落了層薄霜。

“醒了？”她放輕腳步。

蕭沉淵睫毛顫了顫，抬眼時能看到眼底還帶著倦意，卻把糖人往她手里塞：“買的。”

蘇棠捏著糖人，另一只手摸向枕頭下的藥瓶。

青瓷瓶上還帶著昨夜的余溫，她指尖剛碰到瓶塞，忽然頓住——記憶里母親咳血前，床前也飄著這樣一絲甜腥氣。

“春桃。”她轉身喊。

小乞兒從梁上翻下來，發頂還沾著草屑。

“取銀針。”

春桃立刻掏出身藏著的細針。

蘇棠拔開藥瓶，挑出點藥粉，銀針尖剛剛戳進去，青黑色瞬間爬滿針身。

“小姐？”春桃聲音發顫。

蘇棠把銀針湊到鼻尖聞，冷笑從喉嚨里滾出來：“好個金蟬脫殼。”

“會不會是世子送錯了？”春桃急得直搓手，“他昨兒為這藥挨了三刀……”

“他不會錯的。”蘇棠把藥瓶倒過來晃了晃，“有人在我枕頭下動了手腳。”她摸出張空白信紙，蘸著水抹在藥粉上，墨跡漸漸的洇開——“斷情散”三個小字潦草又歪歪扭扭，像被人匆忙寫就。

“這不是李嬤嬤常配的……”春桃湊過去看，倒抽了一口冷氣。

“噓。”蘇棠按住她的嘴，“去把柳娘子的舊藥罐拿來。”

午后的日頭正毒。

阿福掀簾進來時，正見蘇棠蜷在被子里，面色白得像紙，床邊的藥碗空著，殘藥汁在案上洇成暗斑。

“世子剛從宮里回來。”阿福皺眉，手按在腰間刀柄上，“聽說你中毒了。”

蘇棠咳嗽兩聲，攥住他的袖口：“我……我吃了解藥……”她指尖悄悄掐進掌心，眼眶立刻紅起來，“可這藥……這藥……好苦啊。”

阿福的手指在刀柄上松了松。

他盯著空藥碗看了片刻后，突然彎腰去摸蘇棠的脈搏。

蘇棠任由他按著，心跳卻快得像擂鼓一般——她早把柳娘子的止咳藥摻了朱砂，脈搏亂得能騙倒半吊子醫婆。

“我等真兇上門。”她突然輕聲說。

阿福的手猛地一抖。

“什么？”

蘇棠歪頭笑，眼尾還掛著淚：“阿福哥哥，你說……誰會盼著我死呢？”

阿福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他轉身要走時，蘇棠突然拽住他衣角：“對了，替我謝謝世子哥哥的糖人。”她晃了晃手里的半塊糖，“真甜。”

阿福的背影頓了頓，大步走了出去。

在暮色漫進院子時，春桃蹲在房梁上啃著饅頭：“小姐，阿福去了柴房，跟李嬤嬤說了有半柱香的話。”

蘇棠把最后一點斷情散收進錦盒，往嘴里塞了顆蜜餞：“他動搖了。”

“那咱們今晚……”

“睡。”蘇棠打了個哈欠，“等魚上鉤。”

月上中天時，窗欞被風刮得吱呀響。

春桃在梁上睡得正香，忽然聽見瓦片發出輕響。

她剛要摸彈弓，就見一道黑影翻窗而入，手里攥著根銀針，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正是李嬤嬤。

李嬤嬤踮著腳湊近床前，舉起的銀針尖對準蘇棠的后頸……

李嬤嬤的銀針剛要刺下，梁上一道黑影撲下。

春桃翻手彈出一粒石子，石子精準擊中她手腕。

“當啷——”銀針落地，在青磚上滾出半尺遠。

蘇棠翻身坐起，床頭燭火“噼噼啪啪”炸開，映得她眼尾還掛著方才裝病的淚，笑卻甜得發膩：“嬤嬤，你的這針，是要補我心口的窟窿么？”

李嬤嬤踉蹌后退，撞翻了藥碗。

殘汁濺在她鞋面上，像極了干涸的血。

“你、你怎會知道……”

“柳娘子在柴房磨了十年藥罐。”蘇棠彎腰撿起銀針，在指尖轉了個圈，“她說當年世子中毒時，總會聞見茉莉香——可李嬤嬤的藥爐，卻從來只燒艾草。”

李嬤嬤頓時膝蓋一軟，癱坐在地。

她盯著蘇棠手里的銀針，喉間發出嗚咽聲：“是……是蘇小姐……她給了我二十兩金子，說……說……只要在世子藥里摻點忘情散，他就會忘了那個救他的小丫頭……”

“哪個小丫頭？”蘇棠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是、是個穿粗布裙的！”李嬤嬤抓著自己的頭發，“那年世子墜崖，是個小丫頭用草繩拉他上來，可蘇小姐說……說庶女配不上世子，她要當那個救命恩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蕭沉淵立在門口，玄色大氅還滴著雨珠。

他盯著地上的李嬤嬤，喉結動了動，又看向蘇棠：“那年……我在懸崖下醒過來，眼前是個扎著歪辮子的小丫頭，舉著草繩沖我笑。”

蘇棠手指一顫。銀針“叮”地掉在李嬤嬤腳邊。

蕭沉淵大步走過來，握住她冰涼的手。

他掌心還帶著外面的雨氣，卻把蘇棠的手指焐得發燙：“我總以為那是幻覺。原來……”

“原來都是蘇綰的迷香在作祟。”蘇棠替他說完，歪著頭看他，“世子哥哥現在信我了么？”

蕭沉淵喉間溢出低笑，拇指蹭過她眼尾未干的淚：“信。”

他轉頭看向李嬤嬤，聲音冷得像刮骨鋼刀，“送京兆尹，審出所有同黨。”

暗衛從窗外魚貫而入，架起癱軟的李嬤嬤。

春桃從梁上跳下來，拍了拍衣擺：“小姐，東廂的守衛亥時三刻換班。”

蘇棠摸出袖中半塊糖人，在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她把糖人塞進蕭沉淵手里，轉身對春桃笑：“去拿我藏在柴房的銅鑰匙。”

蕭沉淵捏著糖人，看她翻出窗欞的背影，突然喊：“棠棠。”

蘇棠在墻頭回頭，發梢沾了點雨星：“嗯？”

“我跟著。”他扯下大氅甩在肩頭，“護你撬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