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外面發生的變故，章邯自然毫不知情，他只是一名負責掌管文書的小吏。

此時的他，正忙著在竹簡上記錄今日修建陵寢所用的材料、以及對應工匠的姓名。

為了確保官方作坊生產的產品質量統一、符合標準，并且便于追究責任，秦朝強制推行“物勒工名”制度。

即在生產出來的器物上刻上參與制造和監督的工匠，以及官吏的名字。

一旦產品在使用中被發現存在質量問題，朝廷便可以依據器物上的名字，層層追查到具體的制作工匠、工師、丞、甚至更高一級的令的責任，并予以嚴厲懲處。

可以說是大秦版的“終身責任制”。

這樣的情況，在兵器、量器、錢幣、建筑等關鍵領域尤為常見。

而驪山陵作為替皇帝修建的陵墓，其質量必然要經過嚴格把關，大到承重結構、小到一磚一瓦，上面都刻有工匠的名字。

或許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的緣故，章邯停了下來，稍微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酸的手腕。

就在這時，一名頭發花白、身著青衣的令史走了進來，來人在看見章邯面前堆積如山的竹簡后，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作為章邯的前輩，他也曾勸過對方不要這么老實，活永遠是干不完的。

但章邯對此只是笑笑，從來不出言辯解，見此情形，他也逐漸絕了勸說的心思。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面前堆積的竹簡越來越多，就連許多不該他干的事，也被一股腦地推給了他。

正當令史思緒翻飛之際，門口卻是突然有了動靜。

只見一名身材高大、頭戴鹖冠的謁者，在幾名郎衛的護衛走了進來，與之一同的還有他們的頂頭上司。

此時，房間內只有他和章邯兩人。

在看清楚來人的陣仗后，二人連忙放下手頭的事務，俯下身體，向來人作揖。

謁者的目光從二人身上掃視而過，緊接著一臉倨傲地詢問道：“你們誰是章邯？”

章邯聞言，上前一步，語氣中滿是恭敬：“在下便是章邯。”

謁者聽聞此話，在上下打量了章邯一番后，點了點頭，沉聲道：“丞相有請，隨在下走一趟吧！”

“什么，丞相！”

得知這一消息的瞬間，章邯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不敢相信，只是一名平平無奇小吏的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夠與大名鼎鼎的丞相李斯見面。

除了章邯以外，余下的人，也是一臉震驚。

他們沒有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任勞任怨，一聲不響的章邯，竟有如此背景，能夠和丞相搭上關系。

就連令史看待章邯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覺中起了一些變化。

在他看來，這個章邯分明是下來鍍金、熬資歷的，等時間一到就會升職。

令史之所以會這么想，是因為在如今的大秦，有這么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即“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將必發于卒伍”。

“怪不得他從不計較得失，原來是有所依仗。”

回想起以往的種種，令史的臉上浮現出了然之色。

“這個章邯該不會是丞相的私生子吧？”

就在這時，令史的腦海中冷不丁的浮現出這樣一個猜想。

不過當他用眼角的余光，仔細觀察了章邯一番后，又暗自打消了這一想法。

只因為章邯就是典型的農家子弟長相。

……

丞相府門口站著的郎衛，面容冷峻，宛若雕塑一般，一動也不動，其手中的長戟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著森寒的冷意。

丞相府仍舊和往常一樣忙碌，不時有神色匆忙的官吏，懷抱一大捆竹簡進進出出。

在說明來意，并且經過一系列堪稱繁瑣的檢查后，章邯才被允許進入丞相府。

這還是章邯第一次來如此重要的地方。

對于大秦的無數官吏來說，興許這輩子都沒有踏進丞相府的機會。

看著眼前蔚為壯觀的衙署，章邯難掩心中的激動，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進入衙署以后，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用小篆鐫刻在墻上的為吏之道。

“凡為吏之道，必精絜（jie）正直，謹慎堅固，審悉毋私，微密韱（xian）察，安靜毋茍，審當賞罰……”

章邯在此駐足片刻后，這才跟隨謁者的步伐進入其中。

“丞相，人到了！”

“嗯，下去吧。”

略微頷首后，只見李斯放下手上的公文，看向章邯所在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之色。

眼前的章邯就是一副典型的農家子弟面相，皮膚黝黑、面容堅毅。

在李斯看來，世上真正靠得住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笨人，一種是直人。

笨人沒有心眼，直人不會使心眼。

只有這兩種人，他才敢放心舉薦。

面對李斯這位名滿天下的丞相投來的視線，章邯有些惶恐不安，腦子就像卡殼了一樣。

在來的路上提前想好的說辭，此刻都沒了用武之地。

章邯猛地回過神來，磕磕絆絆地向李斯行禮：“在……在下章邯，見……見過丞相！”

李斯將章邯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臉上滿是和煦的笑意，擺了擺手，示意章邯不必緊張，全無丞相的架子。

“行了，不必如此拘謹，這次叫你過來主要是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丞相但說無妨，只要是在下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斯的話音剛落，章邯便俯下身體，不假思索地出言應聲道。

見到章邯的表現，李斯輕撫胡須，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這正是他想要尋找的人。

抱著考校的心思，李斯詢問了驪山陵目前的修建進度，以及材料的使用情況。

對于這些問題，章邯早已爛熟于心，因此，自然是對答如流。

李斯將目光從章邯的身上收回，略微頷首后，給出了評價：“嗯，不錯，勉強合格了。”

章邯聞言，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聽李斯那不含一絲情緒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老夫這里有一項差事需要你去辦，不知你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