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生的引領下，扶蘇來到丹爐前，停下腳步。

此時，丹爐內只有一團漆黑色的藥渣，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盧生將目光從丹爐內的漆黑藥渣上移開，有些不好意思：“正如長公子所見，近來老夫一直想煉出和長公子一樣的丹藥，但未曾成功一次。”

扶蘇并未在意盧生所言，而是伸手從丹爐內取出一點藥渣，放到鼻子下面輕嗅。

只是瞬間，扶蘇便皺了皺眉，看向盧生所在的方向，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錯，有進步，竟然懂得用文火煉丹，看來有把道爺我之前的話聽進去！”

盧生還沒來得及高興，只見扶蘇話鋒一轉，又繼續道：“當然，能夸的也就這點了，除此之外，無論是火候、藥材比例、亦或者煉丹的時機，都是一塌糊涂！”

“說起來，你真的會煉丹嗎？”

面對扶蘇毫不留情的評價，以及投來的狐疑視線，盧生的臉色變幻不定，嘴唇虛張，下意識想要出言反駁。

要知道，他在很小的時候，便跟隨同鄉的羨門子高學習形解銷化（即尸解成仙），以及煉丹術，并以此名聲大噪。

在秦統一六國后，他更是成為被征召的方士之一，專門負責為皇帝煉制長生不死藥。

擁有這樣輝煌的履歷，長公子竟然說他不會煉丹？

不遠處，侯生、韓終等一眾方士在聽完扶蘇的評價后，更是瞳孔驟縮，一臉的不可置信。

盧生對于自己的煉丹術極有信心，在煉丹流程方面更是嚴苛，甚至于已經到了一種偏執的地步。

每次煉丹前不僅需要提前沐浴齋戒、焚香祈禱，更要保持丹房的絕對潔凈，尤其忌諱喧嘩、外人窺視、以及婦人沖撞。

除了君臣佐使等藥材的配比外，在火候的調節上，也得配合特定的時辰，有時甚至會根據月相盈虧來調整火力的強弱。

整個過程不能出現任何差池，倘若有人不小心犯錯，等待他的便是毫不留情的斥罵。

因此，在侯生和韓終看來，以盧生那自視甚高、眼高于頂的脾氣秉性，定然不會接受這樣的評價。

然而，出乎他們預料的是，盧生并沒有對此表露出絲毫不快，反而擺低了姿態，語氣愈發恭敬：

“煩請長公子賜教！”

韓終在不經意間和一旁的侯生對上視線，他們都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出了濃濃的震驚。

這還是他們記憶里的那個盧生嗎？

扶蘇將盧生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略微頷首，語氣中多了一絲欣慰：“嗯，不錯，接下來好好看，好好學，道爺我只演示一次！”

扶蘇說完，將視線轉向眼前的丹爐。

盧生聞言，不禁面露喜色。

旋即，只見其將內心紛亂的想法盡皆壓下，目光看向離他最近的韓終、侯生，出言呵斥道：

“你們兩個還愣著干什么？”

“哦哦。”

待盧生的話音落下，韓終、侯生二人這才如夢初醒，連忙上前清理丹爐內殘余的藥渣。

……

韓終、侯生二人的動作很快，不消片刻，丹爐內殘余的藥渣便被清理干凈。

除此之外，就連煉丹所需的藥材，也被提前備好。

扶蘇大致掃了一眼那些備好的藥材，心中已然有了想法：“靈芝、黃精、茯苓、甘草、枸杞……看來他們是想要我煉制上次的丹藥！”

正當扶蘇屏息凝神，準備將藥材依次投入到丹爐中時，只聽盧生那略帶忐忑的聲音響起：“長公子，您不需要沐浴齋戒、焚香祈禱嗎？”

扶蘇聞言，停下手頭的動作，轉過身來瞥了盧生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只是煉個丹而已，哪那么麻煩？”

說罷，扶蘇不再理會盧生，看也不看，隨手將手中的藥材投入了丹爐。

此時，在一旁注視的盧生連大氣都不敢喘，視線死死釘在扶蘇的身上，生怕錯過任何細節。

看著扶蘇手法嫻熟地將一味味藥材投入丹爐中，盧生時不時點頭，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哦，原來這里是這樣的……”

在將藥材依次投入丹爐后，扶蘇一邊觀察丹爐內火焰的變化，一邊向眾人講解：“煉丹，除了藥材的比例以外，火候也很重要。”

扶蘇在說到這里的時候，停頓了片刻，又繼續道：“什么時候用文火，什么時候用武火，轉換的時機、持續的時間，都需根據丹方、藥材性質、以及反應階段適時變通，而不是一板一眼地煉丹。”

“就拿這爐丹來舉例，用藥材煉丹，就需要用文火，在這個過程中，需要時刻注意藥材的顏色、聲音、氣味、以及是否有成丹、凝丹的跡象。”

扶蘇說完，在眾多方士的注視下，有條不紊地調節風門，以及底下炭火的位置。

此時，房間內安靜異常，連掉落根針的動靜都清晰可聞。

上次的時候，由于現場太過混亂，導致韓終、侯生等人沒能直觀地看見扶蘇煉丹的整個過程。

如今，在近距離觀摩扶蘇那嫻熟的煉丹手法后，他們這才驚覺，原來從始至終，只是他們一廂情愿。

他們和扶蘇之間，壓根沒有任何可比性，如同一粒蜉蝣見青天！

時間就這么緩緩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

待到丹爐里的丹藥大致成型，只見扶蘇用手拿起一顆，將其放在鼻子面前嗅了嗅，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嗯，不錯，這次剛剛好！”

又過了一會兒，見火候差不多了，扶蘇的臉上閃過一絲興奮之色，自顧自地說道：“成了，起！”

當丹爐打開時，只有幾顆黑乎乎、品相尚可，且散發著淡淡草木香的渾圓丹藥。

在看見那幾顆丹藥的瞬間，盧生的心情無比復雜。

他沐浴齋戒、焚香祈禱、嘗試了無數次也沒有煉出來的丹藥，竟然這么容易就煉成了？

在煉丹的過程中，扶蘇還時不時出言教導，完全可以說是一心兩用。

“難不成，老夫真的走錯路了嗎？”

對于盧生心中所想，扶蘇自然是毫不知情。

只見其從丹爐中抓起一顆還燙手的丹藥，吹了吹，像吃糖豆一樣丟入嘴中，咂摸兩下后，扶蘇給出了評價：

“嗯，味道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