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頭頂的利劍終于移開。車禍案一審塵埃落定,肇事者鋃鐺入獄,得到了法律的嚴懲。雖然最終調查結果并未如林平潛意識里猜測的那樣,將幕后黑手指向程巖兄弟——證據鏈似乎指向了一個與集團無關、因酒駕和毒駕而失控的亡命之徒——但這結果本身,已足以讓她緊繃了數月的神經徹底松弛下來。沒有程巖兄弟的陰影,意味著最大的潛在威脅暫時解除。
林平無暇去深究這結果背后是否有周望運作的痕跡,也無心去揣測那場“意外”是否真的如此純粹。她將案件卷宗連同那段驚魂的記憶,一同打包封存,深深地鎖進了心底最角落的保險柜。此刻,占據她全部心神的,是即將到來的研究生復試!
她像一位即將奔赴最終戰場的戰士,將所有殘余的精力、所有的渴望與孤注一擲的勇氣,都傾注到了最后的沖刺中。庫房角落的書桌成了她的堡壘,深夜的燈光是她的烽火,翻爛的筆記和密密麻麻的思維導圖是她的鎧甲與利刃。復試名單公布、筆試、緊張得手心冒汗的面試……每一步都走得驚心動魄,卻又無比堅定。
終于,在一個陽光格外明媚的午后,林平的手機郵箱提示音清脆地響起。她顫抖著手點開那封來自燕都大學研究生院的郵件——“錄取通知”四個大字,如同璀璨的煙火,瞬間在她眼前炸開!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洶涌的暖流,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矜持與克制!她猛地捂住嘴,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滾燙地滑過臉頰。兒時那個在鄉村小學破舊圖書室里,第一次看到考古畫冊時萌生的、遙不可及的火種,在經歷了生活的風霜雨雪、命運的跌宕起伏之后,竟然……真的被她捧在了手心!夢想照進現實的這一刻,光芒萬丈,足以驅散所有過往的陰霾。她激動得在空曠的庫房里轉了個圈,像個孩子一樣無聲地雀躍著,任由喜悅的淚水肆意流淌。
很快,錄取通知書被鄭重地寄到了手中。更讓她驚喜的是,她未來的導師——燕都大學考古系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親自給她打來了電話。教授聲音溫和卻充滿力量:“林平同學,祝賀你!你的初試和復試成績都很優秀。我們課題組正在籌備一個重要的西北邊疆早期城址聯合考古項目,人手比較緊張。如果你這邊時間允許,學校也鼓勵提前進組實習,熟悉環境,參與一些前期資料整理和田野準備。這對你盡快融入團隊、積累實踐經驗非常有幫助。你考慮一下?”
考慮?這簡直是夢寐以求的機會!林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掛斷電話,她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西北邊疆、早期城址、聯合考古……這些字眼在她腦海中交織成一幅壯闊而神秘的畫卷。她知道,新的人生篇章,正在向她熱情地招手。
喜悅需要分享,責任也需要交接。林平決定,第一時間去找周望,告知這個決定,并辭去庫房的工作,歸還清苑的房子。她整理好情緒,拿著那份沉甸甸的錄取通知書復印件,敲響了頂層那扇象征著權力與距離的大門。
“請進。”周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
林平推門而入。周望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似乎在俯瞰著腳下繁華而渺小的城市。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周董。”林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堅定。
“小林?有事?”周望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興奮光彩。
“周董,我是來跟您辭行的。”林平開門見山,將手中的錄取通知書復印件輕輕放在寬大的辦公桌上。
“辭行?”周望的眉峰幾不可察地挑動了一下,鏡片后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桌上的文件。他繞過辦公桌,拿起那份通知書,修長的手指撫過“燕都大學”和“考古學”的字樣,眼神快速掃過內容,隨即抬起,直視林平,那深邃的眸子里似乎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驚訝,有審視,甚至……有一絲林平看不懂的、極淡的……失落?“你考上了燕大考古系?”
“是的,周董。”林平迎著他的目光,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導師希望我能早點去項目組實習,參與一個重要的聯合考古項目。所以,這里的工作……我恐怕無法繼續了,需要您另行安排人手。”她頓了頓,從包里拿出那把象征著清苑公寓的、冰冷的電子門禁卡,輕輕放在通知書旁邊,“還有這個,也一并歸還給您。感謝您這段時間的關照。”
周望的目光在那張門禁卡上停留了幾秒,沒有立刻去拿。他放下通知書,身體向后靠在辦公桌邊緣,雙臂環抱,這個姿勢讓他顯得少了幾分居高臨下,卻多了幾分深沉的壓迫感。
他擰了擰眉頭,那動作里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是煩躁的痕跡。“小林,”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勸解意味,“考上研究生是好事,值得恭喜。但是……辭行?離開?沒必要這么著急。”
林平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周望繼續道,語氣放緩,甚至帶上了一絲循循善誘:“去學校報到、實習,也不差這幾天。人生難得有這樣的間隙。你剛剛經歷了一場大考,又熬過了車禍案的煎熬,身心俱疲。為什么不給自己放個假?好好休息一陣,出去走走,痛痛快快地玩一圈?錯過了現在這個可以無憂無慮放松的機會,以后讀研、工作,再想找這樣的時間,可就難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的門禁卡,“至于工作,你不用擔心。庫房那個位置,我給你留著。就當是給你留一條后路,一個保底的選擇。實習也好,將來畢業找工作也罷,都不是一時半刻能定下來的事,有個地方能讓你隨時回來落腳,總不是壞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平臉上,帶著一種極具穿透力的專注:“房子也一樣,不用急著還。等你去了學校,安頓好了,確定了不再需要,再處理也不遲。你現在退了,難道去住酒店等開學?何必折騰自己?”
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充滿了“為她著想”的關懷,甚至帶著一種長輩式的體貼。然而,林平聽著,心底那股涼意卻再次悄然彌漫開來。車禍案已經了結,程巖兄弟似乎也偃旗息鼓(至少表面如此),他為什么還要如此執著地“留”住她?是監視?是控制?還是……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更深層的用意?那句“保底選擇”和“隨時回來落腳”,像溫柔的藤蔓,卻隱隱透著束縛的意味。
“周董……”林平剛想開口婉拒。
周望卻似乎已看穿她的猶豫,不容置疑地揮了揮手:“這事就這么定了。工作保留,房子你繼續安心住著。至于出去玩……”他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帶著命令式關懷的弧度,“我讓小張給你安排。你只管放松心情,其他的不用操心。”
林平走出那間氣壓強大的辦公室,站在電梯口,心緒紛亂如麻。電梯光滑的鏡面映出她困惑而略帶不安的臉龐。周望最后那番挽留的話,像魔音一樣在她腦中回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好心,還是另有所圖?她用力揮了揮腦袋,仿佛要把這些煩人的猜忌甩出去。不管了!天大的煩惱,也阻擋不了她此刻想要慶祝夢想成真的狂喜!她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將周望的“好意”拋諸腦后,先好好犒勞自己一番。
然而,周望的“安排”來得比她想象的更快、更不容拒絕。
第二天一早,周望的助理小張就帶著一份打印精美、行程詳盡的豪華旅行計劃書出現在了清苑公寓的門口。行程涵蓋了陽光沙灘的海島度假、充滿異域風情的東南亞古國巡禮、以及歐洲藝術之都的深度文化體驗,時間長達三周,全程五星級酒店、專屬導游、頭等艙機票……奢華得令人咋舌。
“林小姐,周董特意交代,讓您務必放松心情,好好享受假期。所有行程、簽證、機票、酒店都已經為您安排妥當,您只需要帶上行李和人即可。明天上午九點,司機會準時在樓下接您去機場。”助理的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行力。
林平看著那份燙金封面的計劃書,心情復雜到了極點。這哪里是“建議”?分明是強制執行的“任務”!周望甚至沒有給她任何選擇的余地。一絲被操控的憤怒和無力感涌上心頭,但很快又被一種更深的、無法揣測的寒意所覆蓋。他如此大費周章,甚至不惜“強迫”她去度假,僅僅是為了讓她放松?還是……他需要她離開?需要她暫時從某個場景中消失?
飛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拔地而起,強烈的推背感將林平牢牢按在寬大舒適的頭等艙座椅上。舷窗外,繁華的首都迅速縮小,變成一塊由燈光和線條組成的、精致的微縮模型,最終被翻滾的云海徹底吞沒。
林平看著窗外不斷上升的景象,心中卻沒有多少度假的雀躍,反而充滿了對周望這種近乎霸道控制行程的強烈不滿和深深的不安。他像一個高明的棋手,而她,似乎永遠也逃不開成為他棋盤中一顆棋子的命運。她猜不透他的意圖,只能寄希望于……這份意圖,最終是善意的。
她疲憊地閉上眼,將頭靠在冰冷的舷窗上,任由飛機載著她飛向未知的遠方,也飛離了首都即將掀起的風暴中心。
……
就在林平乘坐的航班消失在云層之上后不久。
頂層,周望的辦公室。
助理小張垂手肅立:“周董,林小姐的航班已經順利起飛,我看著她通過安檢登機的。”
周望站在落地窗前,背對著助理,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厚厚的玻璃,仿佛鎖定了城市深處某個看不見的角落。剛才面對林平時那份刻意收斂的溫和與勸解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封般的冷峻和蓄勢待發的凌厲。
“好。”他緩緩吐出一個字,聲音低沉,卻帶著千鈞之力。
他猛地轉過身,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刺向助理:
“通知‘安保部’特別行動組,目標A(程巖)、目標B(程磊),收網時間——現在!”
“把他們兄弟倆,給我‘請’到西郊7號安全屋。要活的,手腳干凈點。”
周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充滿血腥味的弧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迸出:
“我要和他們……好好算一算這筆遲到了太久的——總!賬!”
辦公室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至冰點。一場醞釀已久、只為等待林平安全離開才爆發的雷霆風暴,終于掀開了它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