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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暗鋒起

寧安三十七年的春末,連陰雨總算歇了。張懿航提著藥箱穿過回廊,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藥箱里的金瘡藥還帶著余溫,是今早特意去太醫院催著熬的,比往日多加了兩錢血竭,據說能讓傷口好得快些。

“慢點走,藥灑了可就麻煩了。”張曉彤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捧著件素色披風,快步追上弟弟,“太醫說舅舅們剛能下床,最怕受風。”

張懿航放慢腳步,指尖觸到藥箱里的瓷瓶,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三日前的廷杖。八根結實的臀杖,打在八個舅舅的身上,也像打在他心上。尤其是看到宋亞軒和賀峻霖被抬回府時,那血肉模糊的模樣,十五歲的少年第一次嘗到什么叫無力。

“姐姐,你說五舅和六舅,真的會和好嗎?”他低頭看著腳下的青苔,雨后的潮氣鉆進靴底,涼得人發顫。

張曉彤嘆了口氣,替他攏了攏披風:“會的。舅舅們從小一起長大,哪有什么解不開的結。”話雖如此,她的眼神卻有些飄忽——那日在廷上,宋亞軒被打暈前還在罵賀峻霖“奸賊”,賀峻霖咬著牙回罵“蠢貨”,那恨意,不像是能輕易消弭的。

太子府的偏院被臨時改成了藥房,八個舅舅分住在三間廂房里。張懿航先去了東廂房,丁程鑫正靠在榻上看奏折,臉色依舊蒼白,看見外甥,勉強笑了笑:“藥來了?”

“大舅,該換藥了。”張懿航打開藥箱,拿出軟布和藥膏,“太醫說你身子弱,這藥里加了人參,能補補氣血。”

丁程鑫點點頭,順從地趴在榻上。錦被滑落時,張懿航看見他臀上的杖痕,青紫中泛著黑,邊緣還起了些水泡。少年的手頓了頓,蘸著藥膏的指尖輕輕落下,生怕弄疼了他。

“你五舅和六舅……沒再吵吧?”丁程鑫的聲音帶著疲憊,尾音有些發顫。

“還沒見著面呢。”張懿航的聲音悶悶的,“五舅在西廂房,六舅在北廂房,中間隔了道月亮門,誰也不肯給誰好臉色。”

丁程鑫嘆了口氣,想說什么,卻被一陣咳嗽打斷。張曉彤連忙遞上溫水,看著他喝完,才對弟弟使了個眼色:“你先去看看二舅,我在這守著。”

馬嘉祺的傷勢比丁程鑫稍輕些,正坐在窗邊擦拭一把長劍。看見張懿航,他放下劍,指了指榻邊的矮凳:“坐。”

張懿航剛解開馬嘉祺的中衣,就聽見西廂房傳來爭吵聲,是宋亞軒的聲音,尖利得像要刺破屋頂:“賀峻霖你個縮頭烏龜!有本事別躲著!”

緊接著是賀峻霖的怒吼:“我躲你?我是怕臟了我的眼!”

“這又是怎么了?”張懿航皺起眉,手里的藥膏差點掉在地上。

馬嘉祺無奈地搖搖頭:“今早太醫來復診,說你五舅恢復得快,能下床了。結果他剛站穩,就拄著拐杖去北廂房找你六舅理論,說什么‘割地求和就是賣國’,你六舅自然不肯示弱……”

話音未落,就聽見“哐當”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砸了。張懿航心里一緊,提著藥箱就往西廂房跑,剛到月亮門,就看見宋亞軒和賀峻霖扭打在地上,兩人都只穿著件單衣,臀上的傷口因為動作太大,又滲出了血。

“住手!”張懿航大吼一聲,沖過去想拉開他們,卻被宋亞軒一把推開。少年踉蹌著撞在門框上,藥箱摔在地上,瓷瓶碎了一地,金瘡藥混著碎片,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小五你瘋了!”馬嘉祺和丁程鑫也趕了過來,丁程鑫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兩人,“你們想把傷口掙裂嗎?是不是非要把命搭上才甘心?”

宋亞軒掙扎著站起來,單衣上沾著血和泥,指著賀峻霖的鼻子:“我就是死,也不能看著他把寧安的土地送給蠻夷!”

“我什么時候說要送了?”賀峻霖也撐著墻站起來,臉色蒼白如紙,“我是說暫避鋒芒,你聽不懂人話嗎?”

“我看你是被打傻了!”宋亞軒說著,就要沖上去再打,卻被張懿航死死抱住。

“五舅!你看看你自己!”張懿航的聲音帶著哭腔,指著他臀上滲血的傷口,“傷口都裂開了,你不要命了?”

宋亞軒愣了愣,低頭看見單衣上的血跡,眼神暗了暗,卻還是嘴硬:“這點傷算什么?當年西境之戰,我中了三箭都沒哼過一聲!”

“那是以前!”張懿航的火氣也上來了,一把推開他,“現在你是病人!你以為你逞英雄,弟兄們就會佩服你?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賭氣!”

賀峻霖冷笑一聲:“他就是這樣,永遠不知道變通。當年西境被圍,若不是我……”

“若不是你延誤糧草,三百弟兄能餓死嗎?”宋亞軒猛地打斷他,眼睛紅得像要吃人。

“你還提!”賀峻霖也紅了眼,“我告訴你宋亞軒,當年若不是我帶著殘兵繞路,你連一口糧草都別想見到!”

“夠了!”張懿航忽然大吼一聲,抓起地上的藥杵,狠狠往地上一砸。木杵斷成兩截,驚得所有人都住了口。少年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看向宋亞軒和賀峻霖的眼神,帶著從未有過的失望,“你們是不是非要打個你死我活才甘心?是不是忘了廷杖的疼?是不是忘了……忘了我在父皇面前拔劍的事?”

提到那日的自盡,宋亞軒和賀峻霖都愣住了。廷上的血還沒干透,少年抵在頸間的劍尖,那決絕的眼神,像根刺,扎在每個人心上。

“我知道你們心里有氣。”張懿航的聲音軟了些,眼圈卻紅了,“五舅你恨六舅延誤糧草,六舅你怨五舅不體諒你的難處。可你們是親兄弟啊!是你們母親最疼的兒子!你們這樣吵來吵去,打打鬧鬧,就不怕她在天上……”

“不許提我母親!”宋亞軒猛地打斷他,聲音發顫,“我們母子三人,當年若不是母親拼死護著,早就死在亂軍里了!我們現在這樣,都是為了寧安,為了……為了不辜負她的期望!”

賀峻霖別過臉,肩膀微微顫抖,卻沒再說話。

張懿航深吸一口氣,走到宋亞軒面前,蹲下身:“五舅,先換藥吧。傷口裂了,會發炎的。”

宋亞軒沒動,卻也沒再反抗。張懿航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單衣,臀上的傷口果然裂得厲害,新肉翻出來,紅得刺眼。少年咬著牙,蘸著藥膏的手輕輕涂抹,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下來,砸在宋亞軒的傷口上。

“哭什么?”宋亞軒的聲音有些別扭,卻沒推開他,“這點傷,比不過西境的刀傷。”

“我不是哭這個。”張懿航吸了吸鼻子,“我是哭你們明明心里都惦記著對方,卻非要用最傷人的方式說話。六舅昨晚發高燒,嘴里還在喊‘小五小心箭’,你以為他真的恨你嗎?”

宋亞軒的身體僵了僵,沒再說話。

張懿航又去了北廂房,賀峻霖正背對著門坐著,手里攥著塊玉佩,是當年宋亞軒送他的生辰禮物,上面刻著半朵并蒂蓮。“六舅。”

賀峻霖猛地把玉佩塞進懷里,轉過身,眼睛紅紅的:“他……他真那么說?”

“嗯。”張懿航點點頭,拿出藥膏,“六舅,該換藥了。”

賀峻霖順從地趴在榻上,臀上的傷口和宋亞軒的差不多,只是邊緣更腫些。張懿航的手剛碰到傷口,就聽見他疼得“嘶”了一聲。

“疼嗎?”少年的聲音放軟了些。

“不疼。”賀峻霖嘴硬,額頭上卻滲出了冷汗,“比當年在戈壁里被蝎子蟄,輕多了。”

“那你還跟五舅打架?”張懿航的語氣帶著些責備,“明知道會扯裂傷口,還那么用力。

賀峻霖沉默了半晌,才悶悶地說:“我就是氣不過。他總以為我忘了西境的弟兄,可他忘了,那些弟兄的家書,我至今還收著。有個叫小石頭的,才十五歲,說打完仗想娶隔壁村的阿蓮,結果……”他的聲音哽咽了,“結果連尸骨都沒找著。”

張懿航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手里的藥膏涂得更輕了:“六舅,五舅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就是太想那些弟兄了。”

“想?”賀峻霖冷笑一聲,“他是想讓我償命!”

“六舅!”張懿航猛地站起來,藥膏差點掉在地上,“你怎么能這么說?五舅要是真恨你,就不會在你被打時,偷偷給你塞止痛藥了!”

賀峻霖愣住了,猛地轉過身:“你說什么?”

“那天廷杖,我親眼看見五舅趁人不注意,把止痛藥塞給你身邊的侍衛,讓他偷偷給你用上。”張懿航的聲音有些激動,“他就是嘴硬心軟,你怎么就看不出來?”

賀峻霖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暗了下去:“那又怎樣?他還是覺得我欠了西境的弟兄。”

“你們誰也不欠誰!”張懿航忽然提高了聲音,“當年的事,是天災,是戰亂,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人的錯!你們再這樣互相折磨,才是真的對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

他越說越激動,抓起桌上的藥杵就往地上砸:“你們要是再吵,我就……我就再也不給你們上藥了!”

宋亞軒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聽見這話,忽然笑了:“你這小子,翅膀硬了,敢管起舅舅們了?”

賀峻霖也笑了,擦了擦眼角:“就是,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張懿航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他走到兩人中間,拉起他們的手,往一起湊:“握手言和,好不好?”

宋亞軒和賀峻霖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些什么,卻誰也不肯先伸手。

“怎么?還要我跪下求你們?”張懿航作勢要跪,被兩人一把拉住。

“別別別,我們握還不行嗎?”宋亞軒無奈地搖搖頭,先伸出了手。

賀峻霖猶豫了一下,也伸出了手。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粗糙的掌心相觸,帶著各自的溫度,像兩團終于靠近的火焰。

張懿航看著他們,忽然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這才對嘛。走,我去給你們拿點吃的,太醫說你們得多補補。”

他轉身往外跑,沒注意到身后的兩人,手雖然握在一起,眼神里卻還藏著些未說出口的話。有些結,不是握握手就能解開的,但至少,他們愿意試著靠近了。

春末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三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張懿航提著食盒回來時,看見宋亞軒和賀峻霖正湊在一起看《北疆輿圖》,雖然還在小聲爭執,卻沒再吵架。少年的心里,像被陽光填滿了,暖融融的。

他知道,舅舅們的路還很長,西境的債,北疆的兵,都不是那么容易解決的。但只要他們還愿意站在一起,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寧安三十七年的春末,就這樣在藥香和爭吵中,慢慢走向夏天。而張懿航不知道的是,有些命運的齒輪,已經在暗中開始轉動,他最害怕的兵戎相見,正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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