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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藥杵鳴

  • 雪落寧安
  • 小喵鬧海
  • 3283字
  • 2025-07-22 19:37:33

公主府的西跨院被藥味浸得發潮。張懿航跪在錦榻邊,手里攥著團浸了藥酒的棉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十五歲的少年已能熟練調配傷藥——當歸活血,紅花化瘀,沒藥止痛,這些方子是楊紫親手教的,此刻卻要親手敷在八位舅舅的傷處。

“輕點?!眲⒁呐吭陂缴希酪У每┛╉?。他素來最怕疼,此刻卻梗著脖子不肯哼一聲,青灰色的褻褲被血浸透,沾在裂開的皮肉上,揭下來時帶起層血痂,“他娘的北疆蠻子,等老子傷好了,定要把他們的皮扒下來做鼓!”

張懿航的手頓了頓,藥酒順著棉布滴在榻上,暈開深色的漬痕。他不敢看那片青紫交加的傷處,只能低著頭,聲音悶得像堵在棉花里:“小舅,忍忍就好。”

隔壁傳來丁程鑫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像被風吹破的紙鳶。張懿航想起昨日廷杖前,大舅扶著廊柱咳得撕心裂肺,帕子上的血珠砸在金磚上,洇出朵絕望的花。那時他還不懂,為何父皇要對病中的大舅下如此重手,直到馬嘉祺低聲說:“你大舅把北疆密信藏了,沒交給兵部?!?

“發什么呆?”嚴浩翔的聲音從對面榻上傳來,他側躺著,傷處不敢沾褥子,只能用錦墊墊著腰,“該給你五舅上藥了。”

宋亞軒趴在最里側的榻上,脊背繃得像張拉滿的弓。他不肯脫褻褲,說是“死也不能在小輩面前露丑”,此刻被張真源按著才勉強褪下半邊,露出的傷處比劉耀文更重——廷杖的木梢帶著倒刺,把皮肉刮得翻卷起來,滲著暗紅的血。

“五舅?!睆堒埠降穆曇舭l顫,藥酒剛碰到傷處,就被宋亞軒猛地一掙。棉布掉在地上,藥酒潑了滿地,混著從榻縫里漏下的藥渣,像幅猙獰的畫。

“別碰我!”宋亞軒的聲音嘶啞,額上的青筋暴起,“讓賀峻霖來!他不是想看著我疼嗎?正好讓他瞧瞧,我宋亞軒的骨頭硬得很!”

話音未落,就見賀峻霖扶著墻走進來。他的傷比宋亞軒輕些,卻也走得蹣跚,石青色的褻褲沾著藥漬,每挪一步都牽扯著傷處,額角滲出細密的汗。“誰要瞧你?”他把手里的藥瓶往案上一放,瓶底磕在青瓷盤上,發出刺耳的響,“我是來拿我的金瘡藥,免得某些人偷去當寶貝?!?

“你以為我稀罕?”宋亞軒猛地抬頭,牽扯到傷處,疼得倒抽口冷氣,卻依舊梗著脖子,“西境的弟兄們用野草敷傷都比這金貴!哪像某些人,拿著朝廷的俸祿,卻想著把土地割給蠻夷!”

“我割地?”賀峻霖的火氣噌地冒上來,忘了傷處的疼,往前沖了兩步,“我那是緩兵之計!你以為憑著你那三千老兵就能守住黑風口?不出半月,就得被赫連狼王的騎兵踏成肉泥!”

“總比當縮頭烏龜強!”

“你說誰是縮頭烏龜?”

張真源剛要起身勸架,就被張懿航按住。少年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彎腰撿起地上的棉布,在藥酒里狠狠一擰,帶著水珠子的棉布“啪”地甩在宋亞軒的傷處。

“??!”宋亞軒疼得渾身抽搐,轉過頭時眼里滿是震驚。

張懿航沒理他,轉身走到賀峻霖面前,同樣的力道,棉布抽在那片青紫的傷處。賀峻霖悶哼一聲,踉蹌著撞在案上,藥瓶滾落的聲音驚飛了檐下的鴿子。

“你瘋了?”劉耀文掙扎著要起來,被嚴浩翔按住。

張懿航扔掉棉布,手背因為用力而泛紅。他站在兩位舅舅中間,十五歲的身影在藥霧里顯得格外單薄,聲音卻擲地有聲:“你們吵夠了沒有?”

宋亞軒捂著傷處,胸口劇烈起伏:“你個小兔崽子,敢打長輩?”

“打的就是你們!”張懿航的聲音發顫,眼眶紅得像兔子,“廷杖八十沒打醒你們,我就再打醒些!”他指著宋亞軒的傷處,“五舅總說六舅忘了西境的犧牲,可你看看這傷!若不是為了護著你們,六舅何必在朝堂上跟父皇硬頂?”

他又轉向賀峻霖,指尖因為憤怒而發抖:“六舅總說五舅魯莽,可你摸著良心說,若不是五舅帶著老兵守在黑風口,北疆的騎兵是不是已經踏過長城了?”

賀峻霖的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案上的藥瓶還在滾,發出細碎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啜泣。

“你們是親兄弟!”張懿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是你們彼此的娘臨終前托孤的弟兄!現在卻為了幾句口角,恨不得把對方的骨頭拆了!你們對得起你們的娘嗎,對得起趴在這兒的其他舅舅,對得起西境埋著的弟兄嗎?”

丁程鑫的咳嗽聲突然停了。張懿航轉頭望去,大舅不知何時坐了起來,臉色蒼白得像紙,眼神卻亮得驚人。馬嘉祺扶著他的肩,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傷處,指縫里滲出些血。

“懿航說得對。”丁程鑫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是兄弟?!彼聪蛩蝸嗆幒唾R峻霖,目光在兩人的傷處逡巡,“當年西境之戰,小五是先鋒,小六管糧草,缺了誰都贏不了。現在北疆壓境,我們更該……”

“大哥不必多說?!彼蝸嗆幋驍嗨?,聲音悶悶的,“我不會跟他和解?!?

賀峻霖也別過臉,從案上抓起藥瓶:“我的傷自己能敷?!?

張懿航看著兩人背對背的身影,忽然想起昨日在廷杖現場,五舅替六舅擋了一板,六舅又在五舅快撐不住時悄悄托了他一把。那些藏在硬殼下的關心,像藥里的當歸,苦中帶著回甘。

“藥涼了?!彼匦抡毫怂幘?,走到宋亞軒身邊,這次的動作輕得像羽毛,“五舅,我知道你氣六舅跟北疆使者周旋,可他那是緩兵之計。二舅查過,兵部的糧倉里,新糧要下個月才能入庫?!?

宋亞軒的肩膀抖了抖,沒再掙扎。

張懿航又走到賀峻霖面前,看著那片被棉布抽紅的傷處,聲音軟了些:“六舅,五舅不是要跟你作對。他在西境挖出戰壕里的尸骨,每個頭骨上都有啃咬的痕跡,他是怕了……怕再有人餓死?!?

賀峻霖的手頓在半空,藥汁滴在地上,洇出個深色的圈。

“這是我爹托人從關外帶來的雪參,能止痛。”張曉彤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提著個食盒,鬢角沾著些藥味,顯然是剛從藥房過來,“娘說,你們傷得重,光靠藥酒不夠。”

楊紫和張若昀跟在后面,前者手里捧著盤剛蒸好的糯米糕,后者提著壺溫熱的黃酒。看見屋里的情形,楊紫嘆了口氣,把糕點放在案上:“都是當舅舅的人,還跟孩子置氣?!?

張若昀給每人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盞里晃:“昨日廷杖,我在殿外看得清楚,小五替小六擋了一板,小六在小五快栽倒時扶了他一把。那些嘴上的硬氣,騙得過別人,騙不過自己。”

劉耀文突然笑了,疼得齜牙咧嘴:“他娘的,早知道懿航這巴掌這么管用,老子挨杖時就該讓他多抽幾下!”

嚴浩翔踹了他一腳,卻沒用力:“閉嘴,小心扯裂傷口。”

西跨院的藥味里漸漸混進糯米糕的甜香。張懿航重新拿起棉布,這次宋亞軒和賀峻霖都沒掙扎。藥酒擦過傷處時,兩人還是疼得發抖,卻誰也沒再出聲。

“黑風口的糧草,我讓人從京營調。”馬嘉祺忽然開口,目光掃過八位弟兄,“小五帶傷坐鎮西境,小六去跟北疆使者談判,拖到新糧入庫。大哥身子弱,在京中統籌,我和真源、耀文、浩翔、子逸分守四城,如何?”

宋亞軒的手指蜷了蜷,沒說話。賀峻霖卻點了點頭,聲音還有些?。骸罢勁锌梢裕畹亟^無可能?!?

“這才像話?!睆埲絷琅e杯,“來,干了這杯,傷好了,咱們一起去關外看看,誰他娘的敢動寧安的寸土!”

酒杯碰撞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鴿子。張懿航看著舅舅們臉上松動的神色,心里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他拿起棉布,輕輕按在宋亞軒的傷處,忽然覺得這藥味里,藏著比止痛更重要的東西——那是血濃于水的牽絆,是吵不散、打不斷的骨肉情。

可他沒看見,宋亞軒垂在榻邊的手,悄悄攥緊了;賀峻霖放在膝上的藥瓶,指印深得像刻上去的。有些結,不是一兩句軟話就能解開的;有些傷,不是幾貼藥就能撫平的。

暮色漫進西跨院時,藥味漸漸淡了。張懿航收拾藥箱,發現角落里藏著半塊啃過的糯米糕,上面還留著牙印——是宋亞軒的,他記得五舅吃糕總愛從邊角啃起。而賀峻霖的案上,多了枚磨得發亮的箭鏃,是十年前西境之戰的遺物,他認得,那是五舅的隨身之物。

少年把這些看在眼里,沒說破。他知道,有些和解,不必掛在嘴邊。

只是那晚,他聽見西跨院的更漏敲到三更時,五舅的榻上傳來壓抑的嗚咽,像在說“對不住”;六舅的窗紙上,映著他獨坐的影子,手里摩挲著那半塊并蒂蓮玉佩,直到天快亮才滅燈。

張懿航躺在床上,摸著枕頭下的匕首——那是馬嘉祺送的,說“防身用”。他想起舅舅們背上的傷,想起他們嘴硬心軟的模樣,忽然明白,有些路,總得帶著傷走;有些人,總得帶著怨,才能在戰場上背靠背,擋住迎面而來的刀光。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在地上織出張網,像誰在無聲地等待。等待傷口愈合,等待新糧入庫,等待那場躲不過的硬仗,也等待著……或許終會到來的,無法挽回的決裂。

藥石能治皮肉傷,卻治不了心里的疤。這一點,十五歲的張懿航,終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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