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拄地，血順著指縫滴在雪上，一滴一顫。殘碑的裂痕映著天光，像一道倒懸的刀口。我聽見自己心跳，慢而重，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心口那道尚未愈合的裂傷。五具黑袍尸體橫陳雪野，三具已僵，兩具尚在抽搐，喉間溢出的黑血正被寒氣凍結成珠。

他們沒死透，還想動。

我舌尖抵住上顎，將喉間翻涌的腥甜咽下。血氣沉入丹田，引動體內殘存的玄晶寒流，沿著經脈逆沖而上。這是我在幽谷深處悟出的“玄晶引脈術”——以寒力為針，穿絡破淤，強行喚醒閉鎖的生機。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仿佛有冰刺在骨縫間來回刮磨，但我沒松手。劍柄上的紋路硌進掌心，裂痕中的金光微微一震，識海隨之翻涌。

三道影子自金光中走出。

第一具身形魁梧，筋骨虬結，肩背隆起如山脊，正是蛟龍擺尾時的力道凝形。它雙臂一振，肩胛骨如鱗片層層開合，寒氣自毛孔噴薄而出，在雪地上凝出一圈冰環。第二具身形輕巧，步落無聲，劍意自足底蔓延，每一步都在雪面留下半寸淺痕，形如柳葉，正是沈滄那套“流云十三步”的精髓再現。第三具，無面無名，只有一雙金瞳，站在我身前半步，呼吸與我同步。

三影立定，氣機相連。

為首那黑袍人撐著地，半跪而起，手中黑幡殘片指向我，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喉嚨里滾出低吼，其余三人也掙扎著抬手，掌心血光暴漲，五道靈力在空中交匯，欲結“五獄獻祭陣”。他們要自毀經脈，換最后一擊。

我未動。

三具鏡影卻同時踏出。

蛟龍之影率先撞入血煞氣流，雙臂交叉護胸，鱗勁外放，硬生生將沖擊力導入雪地。冰層炸裂，裂紋如蛛網蔓延，三人下盤瞬間被寒氣鎖住，動作一滯。就在此刻，沈滄劍意之影掠空而過，足尖點地，身形如風中柳枝，一劍虛挑，精準刺中黑幡殘片核心。那幡片應聲碎裂，化作灰燼四散。

最后一擊，由我親自完成。

本體未動，那第三具“自我之影”卻驟然轉身，與我掌心相對。一股滾燙的戰意自識海奔涌而出，順著經脈灌入右臂。我抬拳，拳鋒裹著玄晶寒流與鏡心金光，迎著為首者胸膛轟去。

拳未至，風先至。

他瞳孔驟縮，口中咒語尚未念完，拳鋒已破開他護體靈光，直貫心口。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他整個人向后拋飛，撞在殘碑上，又重重跌落雪中。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大口黑血。

我緩步上前，俯視著他。

“你奉令而來。”我聲音低啞，卻不帶一絲顫抖，“現在，令碎，人亡。”

他眼中的光漸漸熄滅。

三具鏡影緩緩轉身，向我走來?？拷鼤r，光影扭曲，依次融入我體內。每一次融合，都有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涌入經脈——蛟龍的蠻力、沈滄的靈動、我自己的殺伐決斷。它們不再只是模仿，而是真正化作了我武道的一部分。識海中金光穩固，灰霧退散，右耳后的青紋微微跳動，竟泛起一絲銀芒，與殘碑底部那倒寫的“鏡”字隱隱共鳴。

我蹲下身，從他懷中搜出一塊殘片——幽冥令的碎片。黑玉質地，邊緣焦灼，刻著半行小字：“歸巢”。我指尖一碾，碎片化為粉末，隨風飄散。可就在最后一縷黑氣逸出時，掌心裂痕忽然一顫，竟將那絲黑氣悄然吸入，未留痕跡。

我未察覺。

站起身，我撕下一名黑袍人的外衣，纏住胸前傷口。血已不再噴涌，但仍不斷滲出，染紅布條。我將殘碑用力一推，石碑轟然倒地，壓住了那道倒寫的“鏡”字。風雪漸起，很快掩去血跡與尸影。

我轉身，走入風雪。

數十里外，酒肆低檐下，兩名游俠圍爐而坐。

“聽說了嗎？暗鴉派了五獄組，獵殺一人，全滅。”

“五獄組？那可是能斬宗師的殺陣。誰下的手？”

“不知姓名，只知是個黑衣少年，背靠殘碑，一拳轟碎幽冥令?！?

“一拳？”

“千真萬確。有人看見金光自他掌心炸出，三具影子齊出，打得五人毫無還手之力?！?

爐火噼啪，一人冷笑：“金光？影子？聽著像邪術?！?

另一人搖頭：“邪不邪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從今往后，誰再敢提‘沈家庶子是災星’，先問問那五具尸體答不答應?！?

角落里，一名蒙面人悄然起身，袖口滑出半截黑紋布料，與陰無痕常穿的袖袍紋路一致。他未說話，推門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風雪中。

我行至山崖，停步回望。

雪原茫茫，尸影已被風雪覆蓋，只余幾處微凹的痕跡。我抬起右手，掌心裂痕仍在滲血，金光卻比以往更加凝實。這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但我知道，它不會再拖我后腿。

威望是刀，也是靶。

我轉身，繼續前行。

風雪中，一道身影悄然立于高崖，披著灰袍，面容隱在兜帽之下。他手中握著一枚青銅羅盤，盤面刻著九道環紋，中央一枚碎玉正微微發燙。他低頭看了一眼，輕聲道：“鏡心通靈，果真未滅。”

他抬起眼，望向我遠去的方向，唇角微動。

“沈無咎……你可知，你殺的，根本不是暗鴉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