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那張與我七分相似的臉,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卻不比掌心那道藍線的灼痛來得更刺骨。它在我皮膚下蜿蜒游走,像一條蘇醒的毒蛇,正試圖鉆入經絡深處。我未動,斷劍橫于胸前,劍脊貼著左臂外側,雪沫順著刃口滑落,在劍身上留下一道濕痕。
左手悄然翻轉,指尖抵住腕脈,心鏡沉入血絡,蛟龍靈力自心脈涌出,凝成一道寒流,將藍線死死壓在掌紋盡頭。它掙扎了一下,隨即僵住,如凍僵的蟲豸,不再上行。
黑袍人依舊不動。他站在林間空地邊緣,右手垂落,掌中青銅鈴裂紋交錯,卻無一絲聲響。他的呼吸極輕,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可我心鏡能感——那鈴中藏著某種頻率,微弱卻持續,像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動著我體內某處隱秘的共振點。
我緩緩吸氣,閉眼,啟動【鏡心通靈訣】。心鏡外放,如水波漫過雪地,直逼其面門。我要看他的武道根基,看他的記憶殘影,哪怕只是一瞬的映照。
可鏡面剛觸其身,便如撞入濃霧。那不是尋常的神識屏障,而是某種被刻意抹去的空洞。我所見之處,唯有扭曲的黑影翻涌,仿佛他的過往被人用刀生生剜去,只留下潰爛的痕跡。
失敗了。
但我捕捉到了別的東西。
他左耳后,一道銀線隱于發際,細如發絲,形如斷裂的鎖鏈。那紋路不似天生,倒像是烙印,又像封印的殘跡。我心頭一震——這標記,我在哪見過?
未及細想,心鏡忽有異動。我猛然睜眼,發現他目光未移,卻已察覺我的窺探。他嘴角微動,不是笑,也不是怒,而是一種近乎冷漠的確認,仿佛我在做的每一步,都在他預料之中。
不能再留。
我左足后撤,踩進厚雪,腳底壓住一片枯葉,發出細微碎裂聲。這聲音被我刻意放大,用來掩蓋氣機退散的軌跡。接著,我將斷劍緩緩插入雪地,劍身沒入一半,斜斜立著,像是棄劍示弱。
他仍不動。
我再退一步,雪深及踝。就在這剎那,我閉眼,心鏡內轉,回溯湖心圍剿之戰。少林僧人鎖魂咒本該三息成印,卻遲了半息;峨眉女弟子第二弧劍光微滯,僅差0.3息;雙劍長老蓄力過久,劍氣邊緣潰散。這些誤差本可忽略,可當它們同時出現,且節奏一致時,便不再是失誤——而是被某種外力同步了出手時機。
我將心鏡推演至極限,把每一道動作誤差與黑袍人手中青銅鈴的裂紋排列對照。裂紋走向并非雜亂,而是呈波浪螺旋,與某種震動頻率暗合。我猛然意識到——那鈴,根本不需要響。它本身就是信號源,通過特定頻率的共振,影響他人神經節奏,從而操控出手時機。
這不是圍剿。
是測試。
他們不是要殺我,是要逼我用出【鏡心通靈訣】,看我如何應對合圍,看我會分裂出多少鏡影,看我能否反制心魔,看我在極限狀態下會暴露出多少底牌。
而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就是監考者。
我睜開眼,寒意已從脊背爬滿全身。
右手悄然從雪中拔出斷劍,劍身帶起一串冰渣,落地即碎。我未再看黑袍人,轉身就走,步伐沉穩,不疾不徐。我知道他不會追——他要的不是此刻的交手,而是后續的觀察。
林深雪靜,我穿行于冰松之間,每一步都刻意放緩,借雪層掩蓋氣機波動。懷中焦黑符紙貼著胸口,那殘缺圖騰邊緣的弧度,又一次浮現在我腦海。我取出符紙,以指尖血輕輕觸碰圖騰缺口。
血珠滲入殘痕,掌心藍線微微一跳,卻未再失控。蛟龍靈力已與它形成短暫抗衡,像兩股水流在狹窄河道中對沖。這一次,我清晰感受到——藍線的躁動,并非全然敵意,更像是……回應。
我將符紙翻轉,與青銅鈴裂紋對比。裂紋走向與圖騰邊緣弧度完全吻合,分毫不差。這不是巧合。這是同源標記,是同一組織的信物。幽谷斷碑上的刻痕、黑袍人的鈴、焦黑符紙——它們屬于同一個體系,同一個指令網絡。
我將符紙收回懷中,心鏡再度展開,把所有線索納入推演:神秘組織以特定頻率操控門派高手,通過圍剿逼我暴露能力,而黑袍人現身,既為確認【鏡心通靈訣】的存在,也為測試我是否察覺幕后操控。
可他為何與我面容相似?
這個問題如針扎進腦海。若他是組織派來的監視者,大可偽裝他人。為何偏偏選一張與我相近的臉?是挑釁?是試探?還是……某種更深的關聯?
我停下腳步,靠在一棵冰松后,閉目凝神。心鏡如網,將符紙、藍線、青銅鈴、高手動作誤差全部編織成圖。一張隱秘的操控之網在我識海中浮現:指令自黑袍人發出,經鈴音共振傳遞,門派高手接收并執行,圍剿成為一場精密的活體實驗。
而我,是實驗品。
就在此刻,識海深處,那道無面鏡影忽然抬手,指向黑袍人離去的方向。它從未主動動作過,這一次卻像是在引導我。
我猛地睜眼。
不是幻覺。它確實在動。
我低頭看向掌心,藍線已沉寂,但皮膚下仍有一絲微弱的脈動,仿佛在回應某種遙遠的召喚。我忽然明白——這藍線不是單純的變異,它是蛟龍靈力與符文共鳴后誕生的感應媒介,能感知同源力量的存在。
而黑袍人身上,有這種力量。
我握緊斷劍,指節發白。
他們想看我的底牌?好。那就別怪我反過來,順著這根線,摸進你們的巢。
我調轉方向,不再向谷口撤離,而是沿著藍線感應最強烈的方位前行。雪地上的足跡很快被新雪覆蓋,身后再無追兵,唯有風聲穿林而過。
行至一片枯石林前,我停步。前方地面覆雪平整,無任何足跡,可藍線卻在此處劇烈跳動,仿佛下方埋著什么。我蹲下,以劍尖挑開表層積雪,露出一塊半埋的石板。
石板表面布滿刻痕,與幽谷符文同源,但排列更復雜。中央有一凹槽,形狀與青銅鈴底部完全契合。
我盯著那凹槽,呼吸微凝。
這不是路標。
是接應點。
黑袍人來此,不是偶然。他在這里留下過鈴,接收過指令,或傳遞過信息。而這石板,是網絡中的一個節點。
我伸手撫過刻痕,指尖忽然觸到一道暗槽。輕輕一按,石板邊緣彈開,露出一個狹小空腔。里面空無一物,但內壁刻著一行小字:
“鏡心者,非人非魔,乃器之胚?!?
我盯著那行字,瞳孔驟縮。
他們早就在等我。
就在我欲取出石板細看時,掌心藍線猛然一抽,竟順著指尖竄出皮膚,化作一道極細的藍絲,射向石板凹槽。藍絲觸底瞬間,刻痕泛起幽光,整塊石板微微震動。
我立刻抽手,藍線縮回掌心,如蛇歸洞。
石板光芒漸熄,但就在熄滅前的一瞬,凹槽底部浮現出一個微型圖騰——與焦黑符紙上的殘缺標記,恰好拼合成完整圖案。
那是一個被鎖鏈纏繞的眼睛。
我緩緩站起身,將石板重新掩埋。
風停了。
林間寂靜得可怕。
我轉身,朝著與谷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斷劍在手,刃口朝下,雪地上拖出一道細長的劃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