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緊斷劍,劍柄上的血跡已被寒風(fēng)吹凝,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湖面倒影中,那道黑影立于石臺邊緣,劍尖垂地,目光如釘。可就在我凝神對峙的剎那,心脈深處猛地一顫——不是來自外界,而是識海之內(nèi)。
那一縷殘魂并未被徹底壓制。
它借我心神外放、緊盯湖心之機,自毀式地撞開三影合圍的縫隙,一道陰冷意念如毒針刺入心鏡邊緣。眼前景象驟然扭曲,湖水退去,寒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沈家族地的演武場。
大雪紛飛,石階覆白。我跪在雪地里,左臂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垂下,骨裂聲清晰可聞。耳邊響起族老冰冷的聲音:“庶子也配談武道?”臺下眾人哄笑,目光如刀。那是我十二歲那年,在家族比武中敗給沈滄,被當(dāng)眾折臂逐出擂臺的記憶。
幻象真實得令人窒息。雪粒砸在臉上帶著刺痛,斷臂處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綻開一朵朵紅梅。我甚至能聞到那時自己身上散發(fā)的恐懼與羞辱。
可我知道這是假的。
心鏡未閉,意識尚存。我立刻察覺異樣——這記憶不該有如此細節(jié)。尤其是當(dāng)我抬頭望向高臺盡頭時,竟看見凌云傲的殘魂虛影站在族老身后,嘴角掛著冷笑。他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更不可能目睹我少年敗北的一幕。
他早已窺探過我的記憶。
這個念頭如冰錐刺入腦海。原來從我覺醒“鏡心”體質(zhì)那日起,這縷殘魂便已在暗中吞噬我的神識碎片,一點一點收集我的過往,只為在今日精準刺入我最深的傷口。
我不再試圖掙脫幻象。
反而閉上眼,任那雪落滿肩頭,任那譏笑灌滿雙耳。我感受著斷臂的痛,感受著跪地時膝蓋壓進凍土的鈍痛。然后,我開口,聲音低啞卻清晰:“你說得對……我曾是廢物。”
殘魂低語響起,帶著得意:“你永遠是那個被踩在腳下的螻蟻。而我,才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
就在它語落的瞬間,我猛然睜眼,心鏡逆轉(zhuǎn)——“可你忘了,我正是從那堆廢骨里,爬出來的人。”
心脈深處,【鏡心通靈訣】全開,不再外映他人,而是將心鏡對準幻象本身。我以自身痛感為引,強行解析這心魔構(gòu)造的每一絲神識波動。終于發(fā)現(xiàn),所有聲音皆為殘魂模擬,唯獨骨骼碎裂那一聲,與真實記憶完全一致。它無法偽造,只能復(fù)制。
這便是破綻。
我咬破舌尖,劇痛喚醒五感,同時將蛟龍遺留的靈力自掌心鱗光處引出,順著經(jīng)脈沖入識海。藍白寒光在心鏡中炸開,如冰湖裂淵,瞬間凍結(jié)整片幻象。雪停了,笑聲戛然而止,演武場崩塌成碎片,消散于識海深處。
幻象破碎的剎那,心鏡邊緣閃過一道不屬于我的畫面——一間幽深石室,四壁刻滿與幽谷同源的符文,中央懸著一具被鎖鏈纏繞的軀體,皮肉干枯,雙目緊閉,卻仍有一絲神識在顱內(nèi)游走。
我沒來得及細看,畫面便如煙散去。
但我知道,那是凌云傲真正的隕落之地。他的肉身并未完全消亡,而是被某種力量囚禁在某處。而這縷殘魂寄居我體內(nèi),不只是為了奪舍,更是為了借我之身,尋回本源。
湖面?zhèn)鱽硭楸暋?
我猛然回神,現(xiàn)實重新涌入感官。寒風(fēng)割面,湖水幽黑,湖心石臺上的黑影已向前踏出一步,腳尖落下處,冰層應(yīng)聲龜裂。追兵也已逼近,三人氣息交織成網(wǎng),正從不同方向圍攏而來。雙劍長老已蓄力完畢,劍氣在掌心凝聚,只需一瞬便可鎖定我周身要穴。
我左足微動,試探腳下冰層厚度。薄而不均,一步踏錯便會沉入刺骨湖水。而我此刻靈力未復(fù),三影尚未重聚,貿(mào)然疾行必遭圍殺。
殘魂并未完全退去。
它雖被擊潰,卻在識海留下一道隱晦波動,如同毒蛇蛻皮后殘留的鱗屑,仍在緩慢蠕動。它不再強攻,而是悄然滲入我每一次呼吸的節(jié)奏、每一次心跳的間隙,試圖擾亂我對【鏡心通靈訣】的掌控。
我屏息,將心鏡沉入體內(nèi),不再關(guān)注外界追兵,而是專注于經(jīng)脈中那一絲異樣。它藏在靈力流轉(zhuǎn)的縫隙里,模仿我的氣息頻率,幾乎與我同頻共振。若非我早已習(xí)慣與它共存,根本無法察覺。
我任它潛伏。
甚至故意放緩靈力運行速度,讓心鏡顯得虛弱不堪。殘魂果然蠢動,那絲波動微微擴張,試圖順著靈力回流侵入識海中樞。
時機到了。
我驟然逆轉(zhuǎn)【鏡心通靈訣】,心鏡由內(nèi)而外翻轉(zhuǎn),將那絲波動牢牢鎖在心脈第三岔口。它掙扎,欲逃,卻被我以蛟龍靈力凝成的寒絲纏住。我冷冷注視著它在心鏡中的投影——一團扭曲的紅芒,正瘋狂震顫。
“還想看我的記憶?”我低語,“那我讓你看個夠。”
心念一動,我主動釋放一段記憶——那是我第一次分裂鏡影的夜晚。我獨自盤坐于靜室,將凌云傲殘留的武道記憶拆解、重組,以【鏡心通靈訣】逆向吞噬其神識碎片。畫面中,我雙眼泛金,口中念著逆魂印殘訣,指尖劃過心口,留下三道血痕。
殘魂劇烈震顫,顯然認出了那段記憶。那是它最恐懼的時刻——它以為自己在潛伏窺探,卻不知早已被我反向吞噬。
我趁機收緊寒絲,將那絲波動壓縮成一點,封入心脈深處最隱蔽的經(jīng)絡(luò)節(jié)點。它暫時無法再動,但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壓制。
湖面再次震動。
黑影已踏上第二步,冰層裂紋如蛛網(wǎng)蔓延。追兵距離縮短至二十丈內(nèi),少林僧人已開始誦念鎖魂咒,峨眉女弟子的劍光在空中劃出三道封鎖弧線。
我緩緩站直身體,斷劍橫于身前。劍身裂痕仍在,紅芒已隱。我左手撫過劍脊,指尖滲出血珠,滴落在劍刃上,順著裂痕緩緩滑落。
就在這時,識海深處傳來一聲極輕的冷笑。
不是殘魂。
是另一個“我”。
我猛然一怔。
心鏡之中,竟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悄然浮現(xiàn)——它沒有面孔,卻穿著與我相同的黑袍,靜靜立在我意識的背面,仿佛早已存在多年。它不動,不語,只是看著我。
我從未塑造過這樣的鏡影。
可它卻像從我的裂縫中生長出來的一般,與【鏡心通靈訣】共鳴,與蛟龍靈力共振,甚至……與殘魂的紅芒有幾分相似。
我盯著它,寒意從脊背升起。
它緩緩抬起手,指向湖心石臺上的黑影。
我握緊斷劍,劍尖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