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糜窖塵封忠骨錮
- 地脈紋:四萬年的守鑰人
- 拂葉穿行的麋鹿
- 4243字
- 2025-08-10 08:53:18
王栓柱身形瘦小,在藏兵洞的岔道里卻如魚得水,他像一只熟悉地形的沙鼠一樣,在狹窄的洞穴中飛速穿梭。身后,兵戈相交的撞擊聲和瀕死之人的慘嚎聲漸行漸遠,但那令人心悸的聲音依然在石壁間回蕩,久久不散。
黑暗如墨,濃稠得仿佛能將人吞噬。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唯一的光源便是吉雅頸間的火鴉護符。那護符散發著微弱的赤光,宛如夜空中的一點星火,雖然光線微弱,卻足以照亮腳下濕滑的苔蘚。
“地聽甕……快到了!”王栓柱的聲音有些顫抖,仿佛那地聽甕是一個可怕的存在。他站在一條向下傾斜的狹窄石縫前,停住了腳步。
這條石縫看上去十分陰森,陰風從里面裹挾著濃烈的土腥和陳年霉味,如同一股洪流般噴涌而出,直嗆人的肺管。林巖緊緊地將陸錚的玄鐵帥印貼在胸口,那原本冰冷的帥印此刻竟透出一絲微燙,仿佛在與她一同感受著這緊張的氣氛。
她忍不住回頭望去,來路一片漆黑,只有追兵的呼喝聲在黑暗中回蕩,那聲音如同索命惡鬼的爪牙,正一寸寸地刮擦著巖壁,慢慢地逼近。
“走!”哈森蒙醫低聲喝道,他與吉雅一起,小心翼翼地架著昏迷不醒的蒼焰,側身擠進了石縫之中。林巖見狀,連忙緊跟其后,她的后背緊貼著冰冷而粗糲的巖壁,碎石不時簌簌滾落,仿佛在警告她不要掉以輕心。
王栓柱最后一個鉆入石縫,他手腳并用,迅速地挪動著幾塊松動的條石,將縫隙堵住。隨著最后一塊條石被安放好,這條縫隙瞬間變成了一條死路,將追兵隔絕在了外面。
下行十余丈后,眼前突然變得豁然開朗。火鴉微弱的光芒緩緩散開,照亮了一處天然形成的穹窿。這個空間雖然不大,但卻給人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
地面上散落著一些朽爛的麻袋碎片,仿佛是被時間遺忘的遺物。石縫間還殘留著一些黢黑的谷殼,它們默默地訴說著曾經的故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絕望的陳腐氣息,讓人感到壓抑和沉重。
然而,最令人觸目驚心的還是那個角落里的景象——幾具蜷縮著的森白骸骨。這些骸骨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彩,破爛的鴛鴦戰襖也已經化為齏粉。但骸骨的指節卻依然緊緊地摳著石縫,仿佛它們在臨死前還在拼命地掙扎,想要從這片虛空中攥出最后一口活命的糧食!
“糜窖……”王栓柱的聲音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帶著哭腔,顫抖著從牙縫里擠出來。他的雙腿像是失去了支撐一般,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身體因極度的痛苦而顫抖著。
“嘉靖八年冬……大雪封山,糧道斷絕……堡里已經斷炊三個月了……守備大人說……說糧窖空了……”王栓柱的手指顫抖著,如同風中的落葉一般,輕輕地拂過地面上那道深刻的抓痕。那抓痕仿佛是被絕望的人們用最后的力氣刻下的,深深地嵌入了堅硬的土地里。
“可……可王老旗總他們不信啊!他們夜里偷摸下來翻找……結果真的什么都沒有了!一粒糜子都沒了!”王栓柱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幾乎變成了嘶喊,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他們就……就餓死在這兒了……”王栓柱的嗚咽聲在死寂中回蕩著,那聲音比追兵的刀鋒更刺人心魄,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哈森默默地站在一旁,他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他緩緩地將蒼焰放平,仿佛蒼焰是一件無比珍貴的寶物。借著那一絲微弱的光芒,林巖終于看清了蒼焰肩頭被剜去的創口邊緣。那幾縷金絲已經消失不見,仿佛被什么東西吞噬了一般。然而,皮肉下的紫黑毒痕卻如蟄伏的毒蛇一般,盤踞得更深,更可怕。
“寒毒鎖心……需地脈精金為引,圣火煅之……”哈森口中喃喃自語著,他的鷹目如同兩道閃電般掃過窖壁,仿佛要透過那堅硬的石壁看到隱藏其中的秘密。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處石縫上,那石縫看上去并無特別之處,但哈森卻像是發現了什么寶藏一般,枯瘦的手掌猛地按向那處石縫!
他的指尖在石縫中摳挖了幾下,竟然捻出了幾粒干癟如砂的東西。這些東西看上去毫無生氣,仿佛已經死去多時,但仔細觀察,卻能發現它們內部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生機。哈森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低聲說道:“此物……吸地脈余氣百年未死!”
哈森毫不猶豫地將那幾粒糜種放入口中咀嚼起來,然后與駱駝刺藥泥混合在一起。他的動作迅速而果斷,仿佛對這一切都了如指掌。混合好的藥泥被他重重地敷在了蒼焰的創口上。
藥泥甫一接觸到蒼焰的身體,蒼焰猛地一顫!就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擊中了一般,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而原本緊閉的冰藍雙眸也驟然睜開,然而,他的瞳孔深處卻沒有絲毫的神采,只有一片狂暴的冰焰在熊熊燃燒!
“殺……漢狗……”蒼焰的喉嚨里發出了一聲如同野獸般的低吼,那聲音低沉而沙啞,充滿了無盡的殺意和暴戾。他的右手骨矛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著一般,本能地橫掃而出!
這一掃威力驚人,勁風如同一股狂潮般直撲向離他最近的林巖!
“小心!”吉雅驚叫撲擋。
林巖腰間銅符驟然滾燙!一股無形斥力迸發——
“鐺!”
骨矛擦著吉雅鬢角掃過,狠狠砸在窖壁上!碎石迸濺!
蒼焰一擊落空,毒火攻心,猛地咳出黑血,再次昏死過去。
“阿布!他神識被寒毒魘住了!”吉雅護著脖頸火鴉符,急得快哭出來。
“需圣火喚醒……”哈森面色凝重如鐵。窖內死寂沉沉,何來圣火?
就在這時——
“轟!轟!轟!”
沉悶的撞擊聲自他們堵死的石縫上方傳來!碎石粉塵簌簌落下!
“妖人韃子!鉆地鼠的洞也給你掘開!”吳有道尖利的咆哮穿透巖層,“給老子燒!用猛火油!熏死他們!”
一股刺鼻的、帶著死亡甜香的油味順著石縫彌漫下來!
“不好!火攻!”王栓柱面無人色,撲向石縫,徒勞地想用身子堵住那越來越濃的油味。
絕望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在每個人的脖頸上,讓人感到窒息和無助。林巖緊緊攥著手中的銅符,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銅符底部的磁礦顆粒因為她的緊握而變得灼熱,仿佛隨時都會燃燒起來。
她的目光迅速掃過窖壁上殘留的谷殼和骸骨上絕望的指痕,最后停留在哈森手中那幾粒從石縫里摳出來的糜種上。突然,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劈開了那片混沌的思緒:地脈!這個糜窖的深處,也許還殘留著被人們遺忘的地脈余息!
這個想法讓林巖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猛地撲到那幾具蜷縮的骸骨旁邊。她的指尖瘋狂地刮擦著他們身下潮濕的巖縫,泥土和陳年的谷屑混合在一起,簌簌地掉落下來。
吉雅站在一旁,對林巖的舉動感到十分困惑,但她的本能告訴她要幫忙。于是,她毫不猶豫地用火鴉護符貼近巖壁,為林巖照亮。
“這里!”林巖的指尖突然觸到了一絲微弱的搏動!那不是心跳,而是深埋在地底、沉睡了百年的脈動!這一絲微弱的搏動,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絲曙光,讓林巖毫不猶豫地將滾燙的銅符狠狠地按向那處巖縫!
嗡——!
低沉的震鳴自地底傳來,整座糜窖為之輕顫!銅符嵌入巖隙的剎那,符底熔金紋路驟然點亮!光芒如金色的血液,順著巖壁上那些早已干涸、無人能辨的古老紋路奔涌流淌!
一幅令人驚嘆的微縮版“地脈余息圖”在窖壁上徐徐展開,仿佛是一幅被時間遺忘的古老畫卷。這不再是藏兵洞中那氣勢磅礴、如黃河般奔騰的龍脈,而是變得纖細如蛛網,奄奄一息的金色細流,它們在糜窖下方艱難地穿行著。
這些細流看起來如此脆弱,仿佛隨時都會斷裂。大部分的細流早已枯竭斷流,只剩下一條極細的金線,頑強地繞過幾處代表巖層梗阻的灰暗斑塊,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旅人。
最終,這條金線匯聚于窖底骸骨身下的某處,那里有一點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金色光點,正艱難地搏動著。這光點深處,隱約可見幾枚干癟的糜種,它們被金絲纏繞著,仿佛是被時間定格的虛影。
“地脈余燼……護住了最后的種子!”哈森聲音顫抖,帶著朝圣般的敬畏。
“圣火之源在此!”林巖指向那搏動的光點。銅符正瘋狂抽取這殘存的地脈余息,符身熔金光芒大盛,符底磁礦顆粒更是熾白如星!
“不夠!引不出來!”吉雅急道。窖頂縫隙,猛火油刺鼻的氣味已濃得化不開!吳有道的狂笑清晰可聞:“倒油!點火!”
千鈞一發!
林巖目光掃過王栓柱懷中緊捂的青稞餅,福至心靈!她一把奪過少年死死護住的粗布包,掏出那幾塊冰冷的餅子,狠狠砸向骸骨身下那搏動的金色光點處!
“你干什么!”王栓柱目眥欲裂,那是他最后的口糧!
堅硬的青稞餅撞擊巖縫,碎屑紛飛。幾粒裹在餅中的青稞籽混著碎屑,落入金色光點所在的潮濕巖隙!
奇跡驟現!
銅符光芒如火山噴發一般猛然暴漲!那原本搏動的金色光點,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突然間迸發出耀眼的光芒!這光芒如同太陽初升,瞬間將周圍的黑暗驅散。
無數道細若游絲的金色能量,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順著青稞籽的根系虛影急速鉆入。這些金色能量如同生命的源泉,源源不斷地滋養著那干癟的糜種虛影。
在金絲的纏繞下,那原本干癟的糜種虛影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飽滿起來,并且開始萌動。它就像是一個沉睡已久的生命,在這一刻被徹底喚醒。
就在這時,嗤——!一聲輕微卻清脆的響聲傳來,一點微小卻純粹的金色火星,如同夜空中的第一顆星星,從那搏動的光點核心猛地躍出!這火星雖然微小,但卻散發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威嚴,仿佛它能夠焚盡世間一切污穢,喚醒所有的生機。
這正是地脈余燼孕育的圣火之種!當火星出現的一剎那,蒼焰的身軀猛地一顫,仿佛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擊中。而盤踞在他心脈的紫黑寒毒,就像是遇見了天敵一般,發出一陣無聲的尖嘯。
這尖嘯雖然沒有聲音,但卻讓人感受到一種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一縷縷污濁的黑氣,如同被驅趕的羊群一般,從蒼焰的口鼻、創口處被強行逼出。這些黑氣在空中盤旋,試圖逃脫圣火之種的威壓,但卻無濟于事。
“吉雅!”哈森狂喜嘶吼,“火鴉引路!”
少女毫不猶豫扯下頸間燧石火鴉護符,用盡力氣擲向那點金色火星!
火鴉石符與火星凌空碰撞——
呼!
一層薄如蟬翼、純凈剔透的金色火焰憑空燃起,瞬間籠罩蒼焰全身!火焰無聲燃燒,無絲毫灼熱,卻將絲絲縷縷外溢的寒毒黑氣焚為虛無!蒼焰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冰藍色眼睫下狂暴的冰焰緩緩熄滅,只余一片深沉的疲憊與暫時壓制的冰冷。
幾乎在圣火燃起的同時——
轟!!!
窖頂石縫處,烈焰轟然爆發!赤紅的火舌裹挾著滾滾黑煙,如同地獄惡龍,咆哮著倒灌而入!猛火油刺鼻的毒煙瞬間充斥狹窄空間!
“咳咳咳……”眾人被濃煙嗆得涕淚橫流,窒息般的灼熱席卷全身!
“頂住……咳咳……門!”王栓柱嘶啞哭喊,抓起地上朽爛的麻袋片徒勞撲打倒灌的火焰。火焰卻順著油跡蔓延更快!
“走……那邊!”哈森鷹目在濃煙中鎖定窖底一處被碎石半掩的狹小孔洞,那是昔日運糧的鼠道!他背起蒼焰,吉雅攙扶林巖,王栓柱連滾帶爬在前開路。
烈焰追著腳后跟舔舐,濃煙遮蔽視線。林巖最后回望——骸骨旁,那幾點被圣火余溫喚醒的糜種,竟在烈焰濃煙中,頂開焦黑的巖土,探出幾莖顫巍巍、嫩得驚人的綠芽!芽尖直指被烈焰封死的窖口,帶著穿透死亡禁錮的倔強。
她腰間的銅符,符底那點草籽碎屑,正與綠芽一同,發出微弱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