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光溪流的低語是幽谷唯一的聲響,冰冷刺骨,卻奇異地帶走了幾分奔逃的燥熱。巖石凹地內,空氣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幽藍的熒光從巨大的蕨葉縫隙間漏下,在林夜沉默的黑袍、蘇白懷中沉睡的暗金虛影、以及燃燈者們警惕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蘇雨蜷縮在姐姐懷里,暗金光流如同疲憊的心跳,微弱卻穩定地起伏。林夜插在溪水中的斷劍不再嗡鳴,暗紅的淚痕在磷光沖刷下淡得幾乎看不見,仿佛悲傷也被這死寂的溪水暫時冷卻。然而,那半截熔巖碑文在黑袍下散發的微光,卻如同不滅的余燼,昭示著內里并未平息的暗流。
灰隼的目光在林夜沉默的背影和蘇雨身上流轉。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沉重。林夜背負著沉重的過去和那把哭泣的劍,而蘇雨,這枚新生的“初火殘響”,是希望也是無盡風暴的中心。時間,是他們最奢侈的敵人。
“我們還在哀嚎裂谷深處,”灰隼打破沉默,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在凹地內回蕩,“議會獵犬暫時甩掉了,但他們有最先進的追蹤術式,找到這里是遲早的事。楚骸的瘋狂…更無法預測。”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林夜,“穿過前面的‘熔爐裂口’,有一條廢棄的古代礦道,能避開議會的主要巡邏網,縮短三分之一路程,是通往裂谷邊緣最快的路。但那里…”
“是怨靈熔爐?!绷忠沟统恋穆曇敉蝗豁懫?,打斷了灰隼。他沒有回頭,依舊面朝溪水,仿佛在對著冰冷的溪流訴說?!八罋庥俜e千年,亡靈戰場殘留的怨念在那里沉淀、發酵…形成實質的‘怨潮’。任何活物…或者具有強烈‘存在感’的存在進入,都會被吞噬、同化。”
他的話讓所有人心中一凜。蘇白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妹妹。蘇雨身上那堅韌的暗金光流,無疑是最耀眼的“存在感”燈塔。
“你有辦法?”灰隼緊緊盯著林夜的背影,不放過一絲波動。
林夜沉默了片刻。插在溪水中的斷劍劍柄處,極其細微地,又滲出了一滴新的、暗紅的液體,無聲滴入磷光溪流,發出一聲幾乎聽不見的“嗤”響。仿佛悲傷只是被壓抑,從未消失。
“碑文…能暫時屏蔽。”他緩緩道,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但范圍有限。時間…也有限。”
這無疑是巨大的風險。屏蔽范圍有限,意味著他們必須緊密跟隨林夜,如同行走在懸崖邊的細索。時間有限,意味著一旦在裂口中被怨潮纏住,后果不堪設想。
“比直面議會大軍和楚骸的瘋狂…值得一賭?!被姻姥壑虚W過一絲決絕,看向蘇白,“蘇白祭司,你的圣光能凈化低階怨念,可以作為第二層屏障?!鸹ā?,你負責側翼警戒,用符文干擾可能靠近的怨念聚合體。其余人,結成圓陣,保護核心!林夜,”他轉向那沉默的背影,“我們…需要你開路。”
林夜終于緩緩轉過身。兜帽的陰影下,魂火沉靜地跳躍著。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將溪水中的斷劍拔了出來。劍身依舊布滿裂紋,那滴新的暗紅淚珠正沿著劍脊緩緩滑落。他走到蘇白面前,目光落在沉睡的蘇雨身上。
“跟著我。”他低聲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他伸出那只沒有握劍的手,蒼白的手指輕輕點在了蘇雨虛影的額頭。
嗡——!
一股溫和卻異常堅韌的熔巖金光,如同流動的液態黃金,瞬間從林夜的指尖流淌而出,覆蓋了蘇雨全身!那暗金色的守護光流仿佛受到了滋養,變得更加凝實內斂,與林夜的金光完美交融,形成一層幾乎不散發任何能量波動的、內蘊的**雙重屏障**!
蘇雨在沉睡中似乎舒服地輕哼了一聲,虛影的輪廓都清晰了幾分。
林夜收回手指,那熔巖金光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他脊椎處流轉,蓄勢待發。他握緊斷劍,劍尖指向溪流下游更幽暗的方向?!白?。”
沒有猶豫,小隊立刻行動起來?;姻篮汀盎鸹ā币蛔笠挥易o在林夜兩側,燃燈者精銳結成緊密圓陣,將蘇白和蘇雨保護在核心。林夜走在最前,每一步都沉穩而堅定,如同即將踏入風暴眼的燈塔。
越往下游走,環境變得越發詭異。巨大的熒光蕨類植物開始變得稀疏、扭曲,葉片上布滿焦黑的灼痕。空氣變得灼熱粘稠,彌漫著一股硫磺混合著腐肉燒焦的刺鼻氣味。腳下的磷光溪流顏色也變得渾濁暗沉,翻滾著黑色的絮狀物,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污穢的膿血。
前方,巨大的巖壁如同被巨斧劈開,形成一道狹窄、陡峭、深不見底的裂口。裂口內,翻涌著肉眼可見的、如同濃稠黑霧般的**怨念洪流**!無數扭曲痛苦的面孔在黑霧中若隱若現,發出無聲的哀嚎。僅僅是靠近裂口邊緣,一股陰冷、絕望、仿佛能吸走靈魂的沉重壓力就撲面而來!這就是“熔爐裂口”!
“準備!”灰隼低喝。所有燃燈者身上亮起微弱的圣光,連接成一片薄薄的光幕。蘇白也凝聚起純凈的祭司力量,一層柔和的白光籠罩在圓陣外層。
林夜停下腳步,面對翻涌的怨念黑潮。他深吸一口氣(意識層面的動作),脊椎上的熔巖碑文金光驟然熾亮!他沒有揮劍,而是將斷劍豎立身前,劍尖向下,雙手緊握劍柄!
“鎮!”
一個低沉而古老的音節從他口中吐出,帶著奇異的韻律,仿佛敲響了沉寂千年的洪鐘大呂!
嗡——!??!
以林夜為中心,一圈凝練厚重的熔巖金光如同水波般急速擴散開來!金光所過之處,那翻涌的怨念黑潮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按**了下去!翻滾的黑色霧靄被強行壓制、凝固,在裂口狹窄的通道內,形成了一條勉強可供數人并行的、被金光“撐開”的**臨時通道**!通道兩側,是無數被壓制卻依舊在無聲咆哮、瘋狂撕扯著金光屏障的怨念面孔!
“快!”林夜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顫抖,顯然維持這通道對他消耗巨大!
隊伍毫不猶豫,立刻沖入這條由熔巖金光撐開的狹窄通道!一進入其中,那陰冷絕望的壓力陡增數倍!圣光屏障和祭司白光劇烈波動,發出滋滋的消融聲!兩側被壓制的怨念如同無數只冰冷腐爛的手,瘋狂地抓撓、撕咬著金光屏障,試圖突破進來,將生者拖入永恒的黑暗!
“穩??!不要看兩邊!”灰隼厲聲喝道,手中戰刃白光吞吐,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突破的怨念實體。“火花”雙手飛舞,一枚枚閃爍著凈化符文的晶石被精準地打入金光屏障薄弱處,加固防御。
蘇白緊抱著蘇雨,感覺懷中妹妹的暗金光流似乎感應到了外界的恐怖壓力,微微波動著,散發出一種安撫和穩固的氣息,讓她內心的恐懼稍減。
林夜走在最前方,如同逆流而上的礁石。他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脊椎處的金光如同燃燒的薪柴,肉眼可見地消耗著。斷劍在他手中發出低沉的哀鳴,劍身上那暗紅的淚痕,正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滲出、滑落!每一滴淚珠滴落在翻涌的怨念黑潮上,都發出“嗤嗤”的灼燒聲,騰起一小片腥臭的白煙,仿佛在凈化,又仿佛在獻祭!
通道并不長,但在怨念的瘋狂沖擊下,每一步都如同跨越刀山。金光屏障在怨念的撕扯和內部壓力的雙重作用下,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
“左側!加固!”灰隼眼疾手快,戰刃的白光狠狠斬在一處即將突破的怨念聚合體上!圣光與怨念碰撞,發出刺耳的尖嘯!
“右側有大家伙!‘火花’!”一名燃燈者隊員驚呼!
只見通道右側的金光屏障外,一個由無數扭曲骸骨和痛苦怨念凝聚成的巨大骷髏頭顱正在成型,空洞的眼窩中燃燒著幽綠的魂火,張開足以吞噬數人的巨口,狠狠咬向屏障!
“火花”臉色凝重,雙手結印,一道高度壓縮的圣光沖擊波狠狠撞向那骷髏巨口!
轟!
能量猛烈碰撞!屏障劇烈晃動!裂痕擴大!
就在這岌岌可危之際!
林夜猛地停下腳步!他不再維持勻速前進,而是將全部力量灌注于斷劍和脊椎碑文!他雙手握劍,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猛地將斷劍狠狠**插**入腳下翻騰的怨念黑潮之中!
“以吾之悲,鎮汝之怨!安息——!”
斷劍哀鳴驟停!下一刻,一股無法形容的、深沉到極致的**悲傷浪潮**,以斷劍為中心轟然爆發!這悲傷并非軟弱,而是蘊含著一種**埋葬一切、歸于永恒的沉重**!
轟隆隆——?。。?
整個熔爐裂口仿佛都在這股悲傷浪潮下震顫!翻涌的怨念黑潮如同被投入了凝固劑,瞬間變得遲滯、沉重!那巨大的骷髏頭顱發出無聲的哀嚎,動作變得極其緩慢!通道兩側撕咬屏障的怨念面孔也如同被凍結,動作僵直!
“走?。。 绷忠沟穆曇羲粏。S持著這最后的鎮壓,身體卻因巨大的消耗而微微搖晃,黑袍下的金光已黯淡到極致!斷劍插入怨念黑潮的部分,暗紅的淚痕正瘋狂地滲出,如同燃燒生命的燭淚!
機會稍縱即逝!
灰隼沒有絲毫猶豫:“沖出去!”
小隊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如同離弦之箭,朝著近在咫尺的裂口另一端的光亮沖去!
就在最后一名燃燈者隊員沖出裂口的瞬間!
咔嚓——!
支撐通道的熔巖金光屏障如同破碎的琉璃,轟然碎裂!被暫時鎮壓的怨念黑潮如同掙脫束縛的億萬狂蟒,發出無聲的尖嘯,瞬間淹沒了林夜和他插入黑潮的斷劍!
“林夜——?。?!”蘇白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然而,預想中被怨潮吞噬的景象并未出現!
只見翻涌的黑潮中心,一點熔巖般的金光倔強地亮著!林夜的身影并未被吞沒,他依舊保持著握劍插入的姿勢!那柄斷劍,此刻正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吸力,劍身如同無底深淵,瘋狂地**吞噬**著周圍洶涌的怨念!暗紅的淚痕不再是滲出,而是化作無數道細小的血色漩渦,貪婪地吸取著黑色的怨念洪流!斷劍的哀鳴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滿足又帶著無盡悲涼的**嗚咽**,仿佛在痛飲著千年的苦酒!
斷劍…在以怨念為食?!
這詭異的景象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林夜的狀態顯然極差!吞噬怨念的斷劍仿佛也反噬著他自身!他身體劇烈顫抖,黑袍下的金光忽明忽滅,魂火劇烈搖曳,仿佛隨時會熄滅!
“快!拉他出來!”灰隼最先反應過來,圣光鎖鏈瞬間甩出,纏住林夜的手臂!蘇白和“火花”也立刻出手,純凈的祭司力量和燃燈符文同時加持!
在眾人的合力下,林夜被猛地從怨念黑潮中拉了出來!
噗通!
他重重摔在裂口外相對堅實的地面上,斷劍依舊緊握在手,但劍身上那暗紅的淚痕,此刻卻變成了深邃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黑色**!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怨念氣息!而他本人,則陷入了深沉的昏迷,魂火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翻涌的怨念黑潮在裂口內咆哮著,卻似乎被某種無形的界限阻擋,無法沖出裂口范圍。
隊伍暫時安全了,但代價慘重。林夜昏迷,斷劍異變,歸途的前方,是更加荒涼險惡的永夜廢土。而熔爐裂口的經歷,如同烙印,刻在了每個人的心中。斷劍的哀歌,最終化作了吞噬怨念的悲鳴,這究竟是新的力量,還是更深沉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