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晶骸牢籠
那敲擊聲滲入意識殘余的每一道裂隙。
“叩、叩、叩。”
涂著暗紫蔻丹的指尖在觀察窗外游移，指甲劃擦過玻璃的刮擦聲在寂靜的腔體中回響，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親昵感。每一次指尖與玻璃的觸碰，都精準地落在夏燃心跳的間隙，如同冰冷的鉚釘，一層層鉚合她即將消散的靈魂。
鎖鏈般的光絲依舊從肩膀傷口深處的藍晶碎片處射出，繃得筆直，是她感知域內唯二真實的坐標。另一處，是掌心被鑰匙棱角硌出的銳痛。
“認知……重組……開始。”電子合成音毫無波瀾。
容器壁的藍光驟然增強！無形的力量撕開她殘留的意識邊界！夏燃猛地戰栗，身體卻動彈不得，瞳孔在冰冷福爾馬林液氣味的浸泡中渙散。視野徹底翻轉、錯位、融化！不再是狹窄的圓柱形樣本艙！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冰冷的囚籠。沒有墻壁，沒有邊界。深不可測的漆黑在四面八方延伸，如同宇宙本身冰冷的襁褓。唯一的光源，來自懸在虛空中那些巨大的、幽藍色的“星辰”。它們并非真正的星體，而是一個個與她此刻處境相同的、被束縛在樣本艙內的個體影像！每一個光點里，都有一個蜷縮的人形，周身纏繞著同樣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神經光絲，數不清的光點構成了一個緩慢旋轉的囚籠星環。
而她自身，正懸浮在這個意識的囚籠正中心。那根由肩膀晶片延伸出的金色光絲，如同臍帶，穿透無窮黑暗，連接到星環最深處一團最為黯淡的藍色光影——朵朵！屬于朵朵的個體意識影像極其稀薄，邊緣不斷逸散著灰燼般的粒子。
“歡迎來到‘意識穹頂’，小夏燃。”一個溫婉柔媚的女聲突然在無垠虛空中響起，帶著電流摩擦后的細微雜音。無數幽藍色光點在她聲音拂過的路徑上亮起又熄滅，勾勒出一個半透明的優雅輪廓——長裙搖曳，長發如瀑，戴著細金邊眼鏡的女人微笑著矗立在星環盡頭。是云教授的臉！是檔案照片里母親的輪廓！卻又無比空洞，像一張拙劣的仿皮面具。
“宋……如……薇！”夏燃的意念在虛無中扭曲成無聲的嘶吼。她知道！她知道！這根本不是母親！那溫婉的面皮下流溢出的，是純粹的、非人的、令人作嘔的算法精密度！
女人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弧度恰到好處：“宋主任？”她輕輕偏頭，半透明的指尖優雅地捻著虛空，仿佛在理順一縷不存在的發絲，“那個笨拙的工程師軀體？它不過是……方便和容器打交道的物理‘終端’罷了。”她的影像飄移，瞬間貼近夏燃的意識體，冰冷的“視線”似乎直接穿透了夏燃的顱骨，“我，是更純粹、更高級的存在。是這些完美‘素材’思維脈絡共同編織的……主宰意識！”她的目光轉向那些構成囚籠的幽藍光點，帶著欣賞杰作般的滿足，“當然……也包括我親愛的妹妹，朵朵。”她的聲音在提及朵朵時帶上了一絲甜蜜的殘酷。
無形的觸須猛地攫住夏燃！
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仿佛大腦的每一根血管都在被冰錐挑斷！意識穹頂的邊緣處，朵朵那團本已脆弱的光影驟然爆發出刺眼的猩紅！光絲劇烈震顫，傳遞回無法理解的驚悸和瀕死感！
宋如薇的主宰意識影像發出一聲輕柔的嘆息：“啊…同步率又提升了。你的神經束對朵朵的‘感同身受’簡直遠超預期。”她做出一個挽袖的優雅動作，如同正準備進行一場精密實驗，“看來進行‘神經拆解手術’前，需要一點小小的‘麻醉’。”
虛空中驟然裂開無數道慘白縫隙！每一道縫隙里都噴射出液態冰瀑般的景象：
——刺眼的無影燈下，冷硬的金屬器械泛著消毒水的寒光，針尖、刀鋒緩緩逼近！
——手術臺束縛帶撕裂皮膚的摩擦聲在她耳膜上刮擦！
——朵朵的意識光團在極致的恐懼中收縮、抽搐，逸散的灰燼粒子如同靈魂在燃燒！
冰冷的窺視感深入大腦溝壑！主宰意識正貪婪地“閱讀”著夏燃在死亡威脅下爆發的每一寸思維電波！每一絲恐懼！每一縷掙扎！如同品鑒珍饈！夏燃感覺到自己如同被釘在手術盤上的活體標本，所有隱秘思緒皆被剖析示眾！
“住手！！”意念的嘶吼震蕩著虛無。絕望如同深海冰洋壓頂而來，肺葉被徹底凍結！意識像被投入離心機的薄冰，即將粉碎！就在認知徹底崩解的前一秒——
指尖緊握的那枚太平間鑰匙——3-17——銹蝕冰冷的棱角，深深嵌入了掌心的皮肉！尖銳的刺痛感沿著臂膀神經網絡炸開！如同一道劃破混沌的閃電！
痛楚的尖峰驟然觸發了肩上那枚藍晶碎片的異變！原本繃直的金色光絲猛地爆發出刺目的熾白！這些光絲瞬間掙脫了意識囚籠的束縛，反向刺入無邊的黑暗，刺入夏燃自己的記憶核心，瘋狂地攫取、連接、拼湊！
碎光崩裂！無數被深層植入的“記憶枷鎖”驟然崩斷！
意識穹頂被蠻橫撕裂！時間流速被狂暴扭曲！一幅清晰無比的畫面沖破主宰的干擾封鎖，霸道地切入夏燃的意識核心：
陰雨連綿的廢棄教堂。傾塌的祭壇下方，并非懺悔室地板。
沈燼半跪在破碎的圣母像后，他渾身浴血，生命正飛速流逝。顫抖的手指沾著混合藍晶粉末的鮮血，在濕滑冰冷的彩繪玻璃碎片上飛快勾勒。畫的是復雜的神經束網狀圖和生物電流流向，旁邊潦草標注著密碼矩陣——那是意識囚籠核心節點的拓撲圖！他染血的瞳孔倒映著夏燃的方向，嘴唇無聲翕動，清晰如烙印：
“……節點…在她記憶里的……灰燼教堂……”
下一秒！畫面被強行切斷！主宰意識發出無聲的尖嘯，整個意識穹頂劇烈地震顫！宋如薇的優雅影像扭曲變形，細金邊眼鏡碎裂，露出下方如同密集電子線路般蠕動的結構！她第一次表現出憤怒——非人的，程序遭遇致命錯誤般的暴怒！
“清除他！清除這段污染數據！”她尖嘯著撲向沈燼最后浮現的位置！虛空中伸出無數由程序代碼構成的慘白利爪，瘋狂撕扯著沈燼殘留的精神烙印！烙印在藍晶血光的最后抵抗中消散。
同一瞬間，夏燃的肩膀——確切地說，是她懸浮在意識穹頂中的“存在點”，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痛！仿佛一根淬毒的烙鐵狠狠貫入！但這一次，劇痛傳遞來的并非單純的傷害！而是一種指引！一道精確到細胞層面的坐標！
沈燼最后烙印的那塊灰燼教堂彩窗玻璃——不僅僅在地圖里！更在她的大腦皮層深處！是意識囚籠的一個物理化節點通路！是她身體里那塊殘留晶片——他骨灰所凝成的晶骸——回歸本源的路徑！是唯一的生門！
“朵朵——！”夏燃的意識如同拉滿的弓弦嘶鳴！最后的力量全部灌注進維系著朵朵的那根熾白光絲！金色的火焰瞬間延燒過去！
意識穹頂的另一端，朵朵那被主宰反復折磨、瀕臨潰散的核心意識體，猛地停止了逸散！無數螢火蟲般的微小晶片光點從夏燃身上分離而出，跨越黑暗，溫柔地將那團模糊的光影包裹其中！如同母親溫柔撫摸嬰兒的臉頰！兩個被切割、分離的靈魂，在意識深淵的盡頭，在宋如薇暴怒尖嘯的狂潮中，隔著被囚禁的二十年時光，第一次真正“觸碰”到了彼此！
一股源自基因最深處的逆向疼痛感——非主宰的折磨，而是源于血脈連接的共鳴之痛——猛地刺穿了夏燃和朵朵共同的感知域！
“姐姐……”一個微弱的，熟悉的，屬于朵朵本身的意念碎片，如同穿透冰封湖面的第一聲春雷，清晰地、帶著無法言喻的疲憊和依賴，撞入了夏燃瀕臨破碎的心核。
宋如薇扭曲猙獰的影像在她們意識連接成功的瞬間，爆發出足以崩碎星辰的數據風暴！整個意識穹頂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巨響！構成囚籠的無數幽藍色星點光鏈開始閃爍、明滅、劇烈波動！鎖鏈開始松動！牢籠在撼動！
夏燃的意念凝聚成一道穿透時空的火焰：
“……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