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他對著二樓深深一揖，語氣沉痛：“這千年來，劍宗獨抗強援，辛苦至極，我碎星閣未能分擔，實乃失職。”

這話一出，場下那些心思活絡的人頓時品出了味。

——老祖留下的傳承，碎星閣的“更深奧”，所以才參悟得慢，才晚出世。

——劍宗的傳承“不深奧”，所以能早早出世，卻因底蘊不足，被逼得閉山參悟。

——言下之意，老祖把“真東西”留給了碎星閣，劍宗手里的，不過是些能快速上手的皮毛？

連那些原本中立的貴族，看二樓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探究。

是啊，若劍宗手里是真傳承，為何千年下來，反倒要閉山避世？碎星閣才出世幾年，就敢拿出歸真注解，誰是正統，似乎一目了然。

玄袍男子抬眼時，恰好對上紗簾后云錦的目光，眼底閃過一絲得意，隨即又被溫和覆蓋。

云錦看著他，忽然笑了。那笑聲透過紗簾傳下來，清清爽爽，像極了少年人不知愁的模樣：

“貴客言重了，老祖傳承，重在心性，不在快慢。劍宗雖閉山，卻也從未停下參悟的腳步。”

就在這時，二樓的聲音再次傳來，平靜無波，卻像塊石頭砸進水里。

云錦的聲音里帶了點笑意，不濃，卻足以讓所有人聽清，“我劍宗雖出世早，卻也并非無物可參。六代祖師便是參悟老祖秘典，最終成就神明之位，才讓劍宗二興于世。”

他頓了頓，語氣輕描淡寫，卻字字如劍：“老祖留下的傳承太過玄妙，十六代弟子里，也只出了六代祖一人罷了。倒是我們這些晚輩，資質平庸，至今未能參透萬一，說來才是愧對老祖。”

“而且老祖留下的傳承我劍宗這些年也參悟了些許。”

說完，一道淺碧色的蛟龍虛影緩緩顯化。

“此真傳，”

“成就神明”四個字，像道驚雷，炸得場中一片死寂。

對啊！劍宗是出過神祇的！六代祖師的傳說，大陸上誰沒聽過？那可是實打實從歸真傳承里走出來的神！以劍成神！與一代老祖師同脈！

碎星閣再怎么說“正統”，出過神嗎？

剛才還點頭的貴族們，臉色頓時變了，看向玄袍男子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

若碎星閣手里的是“真傳承”，為何連個接近神的都沒出？反倒是劍宗，明明確確有過神明后裔！

玄袍男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陰翳，隨即又恢復溫和：“淺云兄弟說的是，六代祖師的威名，我閣弟子向來敬仰。是在下失言了。”

他拱手時，指節微微泛白。

二樓的紗簾動了動，像是有人轉身。“不敢當‘敬仰’二字。”

云錦的聲音淡了下去，“天色已晚，淺云先行告辭。改日若有機會，再向碎星閣的師兄請教老祖傳承。”

話音落，包間里再無動靜。

玄袍男子站在原地，望著二樓緊閉的紗簾，臉上的溫和一點點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玩味。

他緩緩轉過身，對著還沒散去的眾人笑道：“讓諸位見笑了，同門間閑聊罷了。”

可場中的氣氛，早已沒了剛才的融洽，人們看著他的眼神，多了些探究和懷疑，竊竊私語聲里，“六代祖師”“神明”的字眼頻頻響起。

這句話的潛意識便就是，你們只不過是一群過街的老鼠罷了，只敢趁著我劍宗避世時才敢出山，你們就能拿的出什么東西來向老祖訴說？

沒人注意到，二樓包間的窗邊，一片素白的衣角一閃而逝。

云錦已悄然離開，手里捏著那本全本的“歸真注解”，指尖冰涼。

剛才那番話，不過是先穩住陣腳。碎星閣的獠牙已經露得夠多了，而他，也終于摸到了這盤棋的邊角。

極北的劍宗……六代祖師……碎星閣里的神格殘息……

這些線索，該慢慢串起來了。

他沒接“失職”的話，也沒辯解傳承深淺，只輕輕一句“六代師祖”，既維護了劍宗的體面，又暗諷了碎星閣急于求成的功利。

前面的話語兩人一來一往，語氣和煦，姿態謙遜，仿佛真的是同源一脈在敘舊。

拍賣場里的氣氛也跟著緩和下來，連剛才的劍拔弩張都淡了，只剩下“歸真傳承后繼有人”的感慨。

但當他們聽到后面的話語時，卻又是不由得多出了些心思。

他們的心思與云錦無關，剛才那幾句話里藏著多少刀光劍影。

他看著玄袍男子轉身離去的背影，那玄色錦袍上的星紋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像無數雙窺伺的眼睛。

表面融洽，內里早已是驚濤駭浪。

碎星閣的第一步，是借他的手，坐實“同出一脈”的名頭；第二步，是用幾句話，悄悄扭轉了世人對劍宗的認知。

很好。

那他就以后世子孫的成就來止住他們的嘴。

云錦抬手，指尖拂過窗臺上的涼意。

他倒要看看，這些人接下來，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樓下的人群漸漸散去，聚寶閣的燈火依舊璀璨，只是那暖黃的光里，似乎多了些看不見的塵埃，正隨著暗流，悄悄彌漫開來。

那夜的交談像顆石子投進天斗城的貴族圈，漣漪一圈圈蕩開，恰好趕上中秋將至，各式宴飲、茶會扎堆，議論便借著酒意茶煙，在鎏金盞、玉棋盤間瘋長。

城東的伯爵府夜宴上，穿錦袍的老貴族捏著酒杯，酒液晃出細碎的光：“依我看，還是劍宗正統。千百年的牌子，六代祖師成神是板上釘釘的事，碎星閣才冒頭幾年？嘴上喊著‘歸真’，拿得出真東西嗎？”

對面的新貴冷笑一聲，指尖敲著桌面：“老伯爵這話就偏頗了。劍宗避世這么久，怕是真沒東西可藏了。碎星閣敢拿出歸真注解，還敢讓劍宗驗貨，這份底氣，可不是誰都有的。”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就是！聽說那注解前兩篇，連武魂殿的長老都贊不絕口，說是‘深得歸真神髓’。若不是正統，哪來這么深的造詣？”

爭論到興頭上，甚至有人翻出陳年舊賬——“當年極北劍宗與邪魂師大戰，損兵折將才退回山門，若真是傳承深厚，何至于此？”

“碎星閣這些年在南邊收服了三個邪魂師據點，手段凌厲，倒有幾分歸真神當年對抗規則的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