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交談像顆石子投進天斗城的貴胄圈，沒幾日便漾開了層層漣漪。

皇城根下的“聽風樓”里，紫檀木桌圍坐著幾位鬢邊簪花的勛貴，手里的白玉酒杯碰出輕響，話題卻繞不開聚寶閣那場拍賣會。

“依我看，還是碎星閣更像正統。”穿蟒紋袍的鎮北侯咂了口酒，指尖敲著桌面。

“那‘歸真注解’我也瞧了，字字都透著股神明的氣度，絕非尋常魂師能偽造。再說，他們敢拿出來分，這份底氣，劍宗有嗎？”

對面的禮部尚書搖了搖折扇，扇面上的山水圖晃得人眼暈：

“侯爺這話偏頗了。劍宗千百年的根基擺在那兒，六代祖師可是實打實成了神的！若歸真神真偏心，能讓劍宗出個神明后裔？”

“哼，六代祖師是千年前的事了。”旁邊個年輕公子嗤笑。

“這千年里，劍宗除了守著極北那片破山，還拿出過什么真東西？反倒是碎星閣，出世不過數十年，就有這般氣象，手里沒點硬貨能行？”

爭論聲漸起，連樓外路過的羽林衛都能聽見。有人捧著碎星閣的注解嘖嘖稱奇，說那魂力運轉的法門“親測有效”；

也有人翻出族譜里記載的“劍宗軼事”，說自家祖上曾得歸真神佩劍相贈，證劍宗才是嫡系。

更奇的是那些見過碎星閣底蘊的人。

有位參與過碎星閣私下茶會的伯爵，喝醉了便拍著桌子喊：“他們不止有注解！我親眼見過塊玉佩，上面的云紋會隨魂力流轉，那氣息……跟古籍里描的歸真神神格碎片一模一樣！”

這話一出，連質疑碎星閣的人都閉了嘴。神格碎片是真的，注解的細節也挑不出錯處，若說全是偽造，未免太不合常理。

一時間，天斗城的貴胄圈分成了兩派。老派勛貴守著劍宗的千年招牌，堅信“姜是老的辣”；

新晉權貴卻更認碎星閣的“實效”，覺得“能拿出真東西的才是正統”。

街頭巷尾的茶館里，說書先生甚至編出了新段子，說歸真神當年留下兩脈傳承，一脈守舊，一脈革新，如今是時候分個高下了。

而這一切的中心人物，正坐在柳府那座廢棄宅院的臺階上，指尖捻著片干枯的荷葉。

云錦從聚寶閣帶回的全本注解就攤在膝頭，書頁間夾著片從碎星閣人衣擺上沾到的星紋布料。

他反復比對注解里的魂力軌跡——確實精妙，甚至藏著幾處連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修行盲區，若非他是歸真本人，絕難分辨真偽。

“真東西……”他低聲呢喃，指尖劃過布料上的星紋。那紋路里浸著的魂力波動，與他識海里歸真玉璽的氣息隱隱共鳴，卻又多了層極淡的“滯澀”，像是被什么東西強行扭曲過。

碎星閣手里的，究竟是他當年遺落的殘篇，還是……有人借著他的氣息，仿造出了更逼真的“傳承”？

正思忖著，巷口傳來輕響。小染提著食盒站在陰影里，見他望過來，慌忙低下頭：“公子，迎客姐姐讓我……給您送些點心。”

她把食盒遞過來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臉頰通紅：“聽樓里的客人說……碎星閣又拿出新東西了，說是歸真神當年用過的硯臺……”

云錦打開食盒，里面的桂花糕還冒著熱氣。他拿起一塊，入口清甜，卻壓不住心底的沉郁。

碎星閣在一步步加碼，用“真東西”夯實他們的“正統”之名。而他，既不能亮明身份，又得在這場輿論戰里護住劍宗，更要查清這背后藏著的究竟是何方勢力。

遠處的皇城傳來三更梆子聲，柳府的爬山虎在風里沙沙作響，像在訴說著什么被遺忘的秘密。

云錦望著膝頭的注解，忽然將其合上。

議論越烈越好。

亂局之中，才更容易看清誰在渾水摸魚。

他站起身，將注解揣進懷里，太虛水云的水汽裹著他，悄無聲息地融入夜色。

下一站，該去瞧瞧碎星閣那些“真東西”的源頭了。

茶室里飄著龍井的清香，青瓷杯沿凝著細密的水珠。雪清河一身月白常服，腰間系著塊雙魚玉佩，褪去了太子的儀仗，倒像個溫潤的世家公子，只是那雙看向“淺云”的眼睛里，藏著不易察覺的探究。

“淺兄對碎星閣一事，是如何看的？”他指尖摩挲著杯壁，聲音放得很輕，像是閑聊，卻把“碎星閣”三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云錦端起茶杯，茶霧模糊了他的眉眼。他如今依舊是那身素白長袍，只是換了塊普通的木簪束發，更像個不涉世事的宗門弟子。“雪大哥有所不知，”

他淺淺啜了口茶，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困惑，“這碎星閣的底細，連我劍宗內部都眾說紛紜。老祖當年的布置，向來神鬼莫測，我們這些晚輩，哪敢妄議？”

他抬眼看向雪清河，反問：“倒是天斗皇室，對此事如何看待？畢竟碎星閣能在聚寶閣公開出售‘歸真注解’，背后若沒有皇室默許，恐怕沒那么容易。”

雪清河聞言，放下茶杯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無奈地笑了笑，眼角的細紋里浮出幾分太子的身不由己：“淺兄說笑了。”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與碎星閣打交道的事，全由父皇一手操辦。我雖為太子，也只知道他們遞過幾次國書，說是‘愿以歸真傳承助天斗強盛’，具體的往來，父皇從未與我細說。”

他說得坦誠，甚至帶了點自嘲：“或許在父皇看來，這些涉及神明傳承的事，還輪不到我插手吧。”

云錦看著他眼底的“無奈”，心里卻微微一動。雪夜大帝……碎星閣能在天斗城如此高調，背后若真是皇室在推，那動機就耐人尋味了。

是雪夜大帝真信了“歸真正統”，想借碎星閣的傳承增強國力？還是……另有圖謀？

他不動聲色地續道：“雪大哥說笑了。太子乃國之儲君，將來總要執掌大權，陛下許是想讓您先歷練些俗務，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暫且不讓您煩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