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軌暗涌
- 九重臺
- 作家楊文學
- 4101字
- 2025-07-21 10:00:05
第17章星軌暗涌
鎮(zhèn)北軍的馬蹄聲在黎明前的薄霧里踏碎了寂靜。
沈微婉站在城樓上,看著蕭徹身披玄甲翻身上馬,甲胄上的霜花在初陽下泛著冷光。他身后的三萬鐵騎列成整齊的方陣,長槍如林,寒芒刺破晨霧——這是鎮(zhèn)北軍的精銳,三天三夜疾馳八百里,終于趕在北狄太子動手前抵達京城。
“北狄的糧草營設(shè)在西郊狼山,那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沈微婉將一卷羊皮地圖遞給他,指尖在標注著紅叉的位置停頓,“但他們忽略了山后的風蝕崖,那里的巖層是頁巖結(jié)構(gòu),遇震易塌。”
蕭徹接過地圖,指尖觸到她凍得發(fā)紅的指節(jié),下意識地攥了攥:“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青雀的父親曾是工部的石匠,參與過狼山的測繪?!彼ь^望著他,晨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我讓人備了震天雷,埋在崖底的裂隙里,只等你下令?!?
蕭徹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深沉的暖意。這個曾經(jīng)連殺雞都怕的女子,如今竟能精準計算巖層結(jié)構(gòu),布置如此周密的陷阱。他忽然想起上元節(jié)她為他描眉時,筆尖在他眉骨停頓的溫柔,與此刻指點江山的銳利,竟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等我回來。”他翻身跨上“踏雪”,黑馬通靈地蹭了蹭她的衣袖,鬃毛上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沈微婉望著他率領(lǐng)鐵騎消失在晨霧中的背影,忽然握緊了袖中的青銅星盤。這是青雀從父親遺物里找到的,盤面上刻著繁復的星軌,邊緣的銘文經(jīng)太學博士辨認,竟是前朝司天臺觀測星象的秘語——而其中一段,恰好與狼山的地形吻合。
“姑娘,宮里來的人還在偏殿等著?!鼻嗳傅穆曇魩е鴵鷳n,她手里捧著的密信還帶著墨香,是趙珩從宗人府遞出來的,字跡潦草,顯然寫得很急。
沈微婉拆開密信,瞳孔驟然收縮。信上只有一行字:“北狄太子袖中,有先帝玉印。”
先帝玉?。磕莻€傳說中隨先帝下葬的信物,竟在北狄太子手里?沈微婉忽然想起蘇媚死前反復摩挲的半塊玉佩,想起李德全香爐里藏著的硫磺——這不是單純的軍事入侵,北狄太子要的,是借先帝玉印復辟前朝,動搖大齊的根基。
“備車,去宗人府?!彼龑⒚苄艤惖綘T火上,看著它化為灰燼,“我要見趙珩?!?
宗人府的牢房陰冷潮濕,趙珩正對著墻壁發(fā)呆。聽到腳步聲,他緩緩回頭,曾經(jīng)銳利的眼神此刻像蒙了層灰,唯有看到沈微婉手中的青銅星盤時,才猛地站起身:“這是……司天臺的鎮(zhèn)臺之寶?”
“陛下認得?”沈微婉將星盤放在石桌上,盤底的龍紋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
趙珩的指尖顫抖著撫過星軌:“先帝曾說,這星盤藏著大齊的氣數(shù)。當年他廢黜司天臺,就是怕這東西落入野心家手里?!彼鋈豢聪蛏蛭⑼?,眼底閃過一絲清明,“北狄太子的母妃是前朝末代公主,她要的不是江山,是復仇——復前朝被滅之仇?!?
沈微婉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青雀父親的筆記里寫過,前朝覆滅時,司天臺的博士全被滅口,唯有一個 apprentice帶著星盤逃了出去,想來就是北狄太子的外祖父。
“玉印能調(diào)動前朝舊部,星盤能找到先帝藏的兵甲庫。”趙珩的聲音帶著自嘲,“我以為軟禁德妃是權(quán)宜之計,卻沒想到,真正的棋子從一開始就在北狄?!?
沈微婉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先帝的兵甲庫在哪?”
趙珩看著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解脫,也有悔恨:“司天臺的穹頂,按星軌轉(zhuǎn)動到紫微垣方位,就能露出入口。只是啟動機關(guān)的密碼……是德妃的生辰。”
又是德妃。那個被他親手送進冷宮的女子,原來從始至終,都被他刻在最隱秘的地方。
離開宗人府時,青雀遞來剛截獲的密信,是北狄暗衛(wèi)發(fā)給狼山的,字跡用特殊藥水寫就,經(jīng)火烤后顯出一行字:“亥時三刻,星軌歸位,動手。”
亥時三刻,正是紫微垣升至天頂?shù)臅r刻。
沈微婉抬頭望向天空,流云正緩緩遮住月痕,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正慢慢收緊。
狼山的風帶著雪粒,刮在臉上生疼。
蕭徹伏在雪地里,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糧草營。北狄士兵正圍著篝火喝酒,絲毫沒察覺身后的風蝕崖上,鎮(zhèn)北軍的死士已經(jīng)將震天雷的引線接好——那引線是用浸透煤油的麻繩做的,燃燒緩慢,足夠他們撤離。
“按原計劃,亥時一刻引爆,斷他們后路?!笔拸貙ι磉叺母睂⒌驼Z,指尖在雪地里畫出簡易地形圖,“你帶左翼繞到東側(cè)谷口,我?guī)в乙怼?
話音未落,身后忽然傳來弓弦震顫的脆響。一支狼牙箭擦著他的耳畔飛過,深深釘進前面的松樹里,箭羽還在嗡嗡作響。
“有埋伏!”副將怒吼著拔刀,卻見雪地里忽然冒出數(shù)十個黑衣人影,個個身手矯健,手中的彎刀在月光下泛著藍汪汪的光——是淬了劇毒的北狄彎刀。
蕭徹翻身躲過劈來的刀,玄甲在雪地里劃出一道殘影。他認出為首那人的銀狐披風,正是北狄太子!
“蕭侯爺遠道而來,本太子怎能不接風?”北狄太子的漢語帶著口音,卻字字陰狠,“聽說令妹在江南過得很好,要不要……讓她來狼山陪你?”
蕭徹的眼底瞬間燃起怒火。他最疼愛的妹妹蕭明玥,被他安置在江南的安全地帶,北狄太子竟連她的下落都查到了!
“放箭!”蕭徹厲聲下令,身后的鎮(zhèn)北軍立刻舉弓,箭矢如雨點般射向黑衣人。
混戰(zhàn)中,蕭徹的目光始終鎖定北狄太子。他看得出,對方的刀法帶著中原武學的影子,招式狠辣卻不脫章法——顯然受過名師指點。
“你外祖父,是前朝司天臺的柳博士吧?”蕭徹避開致命一擊,劍鋒直指對方心口,“他教你星象,也教你背信棄義?”
北狄太子的動作猛地一滯,隨即狂笑起來:“背信棄義?當年大齊先帝承諾保我前朝遺孤周全,卻在我母親十歲那年,血洗了司天臺!”他的刀忽然轉(zhuǎn)向,不是劈向蕭徹,而是砍向風蝕崖的方向,“今天,我就讓你們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蕭徹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腳下的雪地在微微震動——北狄太子早就料到他們會用震天雷,竟在風蝕崖的另一側(cè)埋了更多火藥!
“撤!快撤!”蕭徹嘶吼著推開身邊的士兵,自己卻轉(zhuǎn)身撲向那串正在燃燒的引線。
就在這時,一支冷箭從斜刺里飛來,直取他的后心。蕭徹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看著箭羽逼近——
“鐺!”
一聲脆響,箭被打落在地。沈微婉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崖邊,手中的青銅星盤擋在他身前,盤沿已經(jīng)被箭簇撞出個缺口。
“你怎么來了?”蕭徹的聲音里帶著驚怒,更多的卻是后怕。
沈微婉沒回答,只是將星盤塞進他手里:“按星軌找機關(guān),快!”她轉(zhuǎn)身抽出腰間的短劍,迎上撲來的黑衣人,“這里我頂著!”
她的劍法是蕭徹教的,招式不算精妙,卻招招狠厲,專刺對方破綻。月光落在她素色的衣裙上,雪地里濺起的血花像極了上元節(jié)的煙花,凄美而決絕。
蕭徹握著溫熱的星盤,看著她獨自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心口像被巨石壓住。他知道沈微婉的用意——星盤是找到先帝兵甲庫的關(guān)鍵,也是阻止北狄太子復辟的唯一希望。
“保重!”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沖向風蝕崖深處。那里的巖層果然有異樣,一處凸起的巖石恰好與星盤上的紫微垣方位吻合。
亥時三刻的鐘聲從京城方向傳來時,沈微婉的手臂已經(jīng)被劃了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染紅了半邊衣袖。北狄太子的銀狐披風也被她的短劍劃破,露出里面繡著的星象圖——竟與星盤上的星軌一模一樣。
“你贏不了的?!鄙蛭⑼翊鴼?,劍尖直指對方咽喉,“先帝的兵甲庫早就被改建過,就算你找到,也啟動不了里面的機關(guān)。”
北狄太子的臉色變了變:“你怎么知道?”
“因為改建圖紙,是我父親監(jiān)修的。”沈微婉的聲音帶著疲憊,卻異常堅定,“他在圖紙的夾層里寫著,前朝的仇恨該了結(jié)了,大齊的百姓不該再受戰(zhàn)亂之苦?!?
北狄太子愣住了,握著刀的手緩緩垂下。他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說她最大的愿望是回江南看桃花,而不是報仇雪恨。
就在這時,風蝕崖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鸸庥臣t了半邊天,震得腳下的雪地都在搖晃——是蕭徹引爆了震天雷,斷了北狄的后路!
“撤!”北狄太子看了一眼火光沖天的方向,狠狠瞪了沈微婉一眼,帶著殘部消失在夜色里。
沈微婉癱坐在雪地上,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忽然笑了。手臂的傷口還在流血,卻沒有心口那陣突如其來的暖意明顯——她知道,蕭徹成功了。
天快亮時,蕭徹才帶著人找到她。他的玄甲上沾滿了泥灰,臉上還有未干的血跡,看到雪地里臉色蒼白的沈微婉,瞬間紅了眼眶。
“別動。”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醫(yī)官就在后面。”
沈微婉靠在他懷里,聞著他身上熟悉的硝煙味,忽然覺得無比安心。她抬起手,指尖拂過他下巴上的胡茬:“兵甲庫找到了?”
“找到了。”蕭徹的聲音帶著笑意,眼底的疲憊被溫柔取代,“里面的武器足夠裝備十萬大軍,還有……先帝留給前朝遺孤的赦免詔,就藏在星盤的夾層里。”
沈微婉愣住了。原來先帝早就留了后手,只是仇恨蒙蔽了后人的眼,讓這份善意塵封了二十年。
“趙珩呢?”她忽然想起那個被囚禁的皇帝。
“宗人府的守衛(wèi)說,他昨夜寫了罪己詔,把皇位傳給了遠在江南的堂弟。”蕭徹的聲音低了些,“還說……欠你的,下輩子再還。”
沈微婉沉默了。有些虧欠,不是下輩子就能還清的。就像晚晴的死,像那些在戰(zhàn)亂中逝去的生命,終究是回不來了。
回到京城時,百姓們都站在街道兩旁,手里捧著熱湯和干糧,看著鎮(zhèn)北軍的隊伍緩緩走過。孩子們舉著紙做的小旗,跟著隊伍奔跑,笑聲清脆得像風鈴。
沈微婉坐在蕭徹的馬背上,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熱。這就是他們拼命守護的人間煙火,是值得用鮮血和生命去換的安寧。
“蕭徹,”她輕聲開口,“我們?nèi)ソ习??!?
蕭徹勒住馬,低頭看著她:“現(xiàn)在就去?”
“嗯。”沈微婉點頭,陽光落在她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去看明玥,去看桃花,去看那些我們說好要一起看的風景?!?
蕭徹笑了,翻身將她抱得更緊:“好?!?
隊伍行至城門口時,青雀匆匆趕來,手里拿著個精致的木盒:“姑娘,這是太學博士托我交給你的,說是從司天臺的廢墟里找到的?!?
打開木盒,里面是半塊玉佩,與蘇媚死前的那半塊正好能拼在一起。玉佩背面刻著一行小字:“江南三月,桃花如舊?!?
沈微婉忽然想起那個總愛笑著說“宮里的月亮不如家里亮”的晚晴,想起她藏在枕頭下的江南地圖,眼眶瞬間濕了。
“走吧?!彼龑⒂衽逦站o,貼在胸口,“晚晴也在等我們呢。”
蕭徹勒轉(zhuǎn)馬頭,黑馬“踏雪”嘶鳴一聲,載著他們奔向城外的朝陽。鎮(zhèn)北軍的鐵騎跟在后面,長槍上的紅纓在風中飄揚,像極了江南三月盛開的桃花。
城樓上,青雀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露出了笑容。她將那卷星盤小心翼翼地收好,轉(zhuǎn)身走向太學——那里有新的學生在等著她,講述這段關(guān)于守護與和解的故事。
而狼山的硝煙漸漸散去,風蝕崖的裂隙里,一株新的綠芽正頂開石塊,在陽光下倔強地生長。就像那些被仇恨掩蓋的善意,終究會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瞬間,破土而出,綻放出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