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蘇陽在蒲團上睜開眼睛，蘊養了三日，他總算將體內的濁氣排出了大半。

五莊觀是清凈之地，無需使用濁氣來站穩腳尖，濁氣多了反而會擾了靈臺清明。

他起身活動了下筋骨，只覺渾身經脈暢通，連呼吸都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腰間的萱花葫蘆隨著動作輕晃，發出細碎的嗡鳴。

“今日該去找師兄們修行了。”

蘇陽想起三日前師兄們為了爭搶他和誰先修行弄得面紅耳赤就不由好笑。

當時找了個鞏固道心的借口暫且推脫，如今濁氣已清，再躲著可就說不過去了。

“剩余的四十七個師兄，個個待我親厚，不管先跟誰學，總怕冷落了旁人。”蘇陽幽幽長嘆。

不患寡而患不均，傷了誰的心都不好。

想了一會兒，蘇陽決定按照師兄們的排名順序來學習。

五莊觀的師兄們按入門先后排了輩分，雖平日里吵吵鬧鬧，卻極重這份規矩，按順序來，誰也挑不出理，自然不會相互怪罪。

二師兄道號五行，從道號上便知他修的是五行大道。

與自幼在觀中修行的自然師兄不同，五行師兄是師尊早年云游時從凡間帶回的凡人弟子。

聽說他入門前只是個燒窯的匠人，因能憑手感斷出窯火的五行生克，被師尊一眼看中，帶回五莊觀賜了道號，從此潛心修行。

二師兄五行，在觀中一直深入簡出，蘇陽平常只有吃飯和早課時才得以見到自己的這位師兄。

師兄長得憨厚，眉眼舒展，皮膚是常年與奇石、窯火打交道的蜜色，話雖少，卻總在細微處透著關照。

蘇陽剛出世的時候水土不服，受不了空氣中的濁氣，夜里總咳嗽，是五行師兄悄悄在他床頭放了塊暖玉，幫他入睡。

蘇陽尋到五行師兄的金木閣時，正見他坐在院中擺弄一堆奇石。

青的似木、赤的如火、黃的像土、白的若金、黑的如淵，五塊石頭在他指尖流轉，隱隱有相生相克的靈光閃動。

“師弟，來了？”五行感應到門口的動靜，回頭看到蘇陽后露出和藹的笑容。

蘇陽有些意外忙問：“師兄似是知道我今日要來？”

“前幾日我不曾去迎接你，是為了忙師尊降下的課業，不過當日發生的趣事我也都聽師弟們說了。

按照輩分來說，你第二個學習的人應該便是我，這樣合乎常理，其他師弟師妹們心中也不會吃味。”

五行說罷拿起一塊黑沉沉的石頭用刷子除塵，那石頭形似臥牛，表面布滿細密的孔洞，像是被水火反復淬煉過一樣。

蘇陽走上前，捏著下巴細細打量著師兄的動作，幾個呼吸后他方才問道：“師兄，這些石頭是做什么用的？”

“練手用的。”五行師兄接過青石，從袖中摸出把小巧的刻刀。

“五行之道，不光要懂生克，還得會塑形。

你看這青石屬金，性剛硬，若刻成陣盤，能聚金氣；若磨成玉玨，能鎮心神。

就像人修行，心性不同，走的路也不同。”

他說著，刻刀在青石上輕輕一劃，石屑簌簌落下，竟瞬間出現一道流暢的弧線。

蘇陽看得目瞪口呆：“師兄好手法！”

五行師兄靦腆地撓撓頭：“以前燒窯時練的，那會兒給陶器刻花紋，差一點就廢了整窯的活兒。”

他把刻刀遞給蘇陽，“你試試，不用刻多復雜，就按你領悟自然的道韻來，隨心走刀。”

刻刀有些重量，兩根手指長的刻刀竟有百鈞的力道，蘇陽接住時手腕差點骨折，好在他反應迅速，立馬借著大地厚重的道韻撐住了手。

自從入了自然道，他體內雖仍舊沒有半點法力，不過倒也能借助些許天地的威能。

蘇陽握著刻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卻越握越穩。

他閉上眼感受著清風、露水、晨曦、大地...的道韻，四周的力量都在歡呼雀躍。

他本就是天地孕育的靈物，與自然的聯結遠超常人。當他要借力時，自然中的所有都很慷慨。

這些自然的道韻像是聽到了召喚，爭先恐后地往他體內涌，順著手臂注入刻刀。

“順著這股力走。”五行師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想著刻，想著融，讓刀和石還有天地都融在一起。”

蘇陽依言松開緊繃的心弦，任由那股自然之力牽引著刻刀。

刀尖落在青石上的剎那，沒有預想中的生澀碰撞，反而如流水淌過卵石般順滑。

一道淺淺的弧線自然而然的浮現，邊緣帶著細密的靈氣波動，竟與空中流云的軌跡隱隱相合。

“不錯。”五行師兄在一旁點頭，“心不慌，手就穩。修行和刻石頭一樣，急不得。”

他指著院中的五行陣，“你看那五塊奇石，我擺了三年才讓它們靈氣相融。

當年師尊罰我刻五行生克圖，我刻廢了一百塊石頭才摸到門道，你這第一刀就有靈氣，比我強多了。”

蘇陽看著青石上的紋路，忽然想起早課時師兄總坐在最后一排，手里默默轉著塊石頭，原來那不是走神，是在悟道法。

他又想起每次吃飯，師兄總會把自己碗里的靈米撥給他半碗，說年輕人長身體，原來這份沉默的關照，早已藏在日常的點點滴滴里。

“二師兄，您為何總愛待在金木閣？其他師兄都愛往外跑呢。”蘇陽忍不住問。

五行師兄望著窗外的竹林，淡然道：

“金木閣里有石頭、有窯火，它們不會說話，卻最實在。你對它們用心，它們就給你回應。

就像這五行道，你懂它，它就護你；你急功近利，它就反噬你。”

他頓了頓，看向蘇陽說：“你從紅塵來，心活，這是好事。但紅塵誘惑，你也得學沉，就像這石頭，得埋在土里久了，才能蘊出靈氣。”

夕陽西下時，蘇陽捧著自己刻了一半的青石離開金木閣，他回頭望去，五行師兄仍在院角擺弄石頭，和其他師兄不同，五行師兄是最能耐得住寂寞的一個。

蘇陽摸了摸手上的石頭，他忽然明白，有些修行不必靠言語，有些關照不必靠喧嘩。

就像二師兄的五行道，像他手中的石頭，沉默卻有力量，質樸卻藏真意。

這按順序修行的日子，讓他在每位師兄身上都讀到了不一樣的道，也能感受到不一樣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