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從袖中取出張黃符，用指尖蘸了點壇中清水，在符上畫了道復雜的紋路：

“李二狗，你去尋些艾草、桃木，再備一口新缸，我們今晚來這兒送她一程?！?

李二狗不敢怠慢，連忙點頭應下。

蘇陽看著破廟里散落的物件，忽然道：“師兄，這瘋婦為何偏選在這里作祟？”

“亂葬崗陰氣重，破廟又聚了些地痞的濁氣，陰陽相攪，最易滋生邪祟。”

自然將黃符貼在廟門殘存的木柱上，“不過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有恨，恨那些害她的人，恨這世道不公。這恨意，比陰氣更能勾人。”

夕陽西下時，破廟里燃起了艾草，桃木枝插在四角，新缸里盛著井水，水面浮著七枚銅錢。

自然讓所有人退到百步之外，只留他與蘇陽還有那毛驢在廟中。

“師兄，憑你的本領，直接打殺了那冤魂就是？何必大費周章，準備這些物什?！碧K陽有些不解。

別說這鬼成了氣候，就是鬼仙師兄也能一掌拍死。那日下了陰曹，判官見了師兄都要低頭敬禮。

師兄忽的輕笑起來：“她本是冤魂，若直接打散，反倒添了戾氣。上天有好生之德，先看她是何冤屈，修道可不是教你滅絕人性?！?

月上中天時，那嗚嗚的哭聲果然來了，比先前更清晰，像是就貼在耳邊。

蘇陽雖看不到，但入了自然道，卻看到一團黑霧從墳堆里鉆出來。

那黑霧漸漸凝成個穿紅肚兜的女人身影，長發(fā)遮面，看不清容貌。

“塵緣已了，怨氣該散了。”自然聲音平靜，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道韻。

“我知你有冤，可害你的人早已作古，何苦纏著這些不相干的人？”

黑霧翻騰著，女人的聲音尖利起來：“憑什么他們能快活！我死得那么慘，憑什么！”

“憑你執(zhí)迷不悟，就要魂飛魄散。”自然舉起桃木劍，劍尖指向水缸，“這缸水能洗去你身上的戾氣，銅錢引你入輪回，再不走，休怪我無情?！?

女人身影頓了頓，長發(fā)間露出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自然。

忽然，她轉向蘇陽，身影一閃就撲了過來，她知道自然不好對付，于是想抓個年輕的陽氣足的當替身。

蘇陽卻是絲毫不怕，吹了口氣，借助著四周的風形成一道卷把女人的鬼魂吹遠十來丈。

毛驢見狀，也是眼中生怒，“你這孤魂野鬼，道長給你轉世重生的機會，怎的不知好賴話。吃你驢爺爺一腳，踩爛你的怨氣，讓你清醒清醒?！?

好驢兒，踩著風搖著尾巴，兩只前蹄對著女人一頓亂踩。

“冥頑不靈！”自然冷哼一聲，桃木劍一揮，黃符無火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射向黑霧。

女人身影劇烈扭動起來，卻被金光裹著往水缸飛去，最終“撲通”一聲落入缸中，水面的銅錢頓時轉得飛快。

自然迅速蓋上缸蓋，用桃木釘將蓋子釘死：“明日午時，把缸抬去江邊，讓水流帶走她的怨氣，也算給她個超生的機會?！?

蘇陽望著水缸：“師兄，這就是人心釀的邪祟？”

“是啊?！弊匀皇掌鹛夷緞?。“七情六欲既能煉心，也能成魔?！?

“你看那瘋婦，生前被情欲所害，死后被恨意所困；張公子貪色，流浪漢貪財，都成了她的餌。

這紅塵里的事，哪件不與這七情六欲相干？”

遠處傳來雞啼，天快亮了。破廟里的陰氣散了不少，艾草的清香彌漫開來。

蘇陽回頭望了眼縣城的方向，忽然懂了自然為何說紅塵氣不可少。

正是這些悲歡離合、善惡美丑，才讓修行有了分量，讓道心有了溫度。

亂葬崗外李二狗早已帶著衙役在等，見他們出來，連忙上前：“道爺，那惡鬼……”

“解決了。”自然擺了擺手，“按我說的做，莫要再去打擾她。”

張大戶非要塞來一箱銀子，自然分文未取，只讓他多做些善事，救濟城里的窮苦人。

“不要銀子，也請仙長到府中一敘吧，我準備些上好的酒菜為仙長們接風洗塵。”張大戶眼睛轉了轉說道。

“不必了，今日事了，我與師弟要回道觀繼續(xù)潛行修行。”自然說完，袖袍中飛出一只仙鶴。

“小白?！碧K陽頓時放開毛驢，跑到小白那邊蹭了蹭，許久未見小白，蘇陽也想的厲害。

毛驢則在一旁吃味，惡狠狠地盯著小白，卻被她啄了一下腦袋，缺了一大把毛，這下真成了頭禿驢。

驢兒跑遠了些怒罵：“你這扁毛畜生！敢薅你驢爺爺的毛！”

毛驢疼得直蹦跶，四蹄在地上刨出深深的坑，“俺跟你沒完！等俺修出神通，把你翅膀上的毛全拔下來做雞毛撣子！”

小白歪著腦袋，用尖喙梳理了下自己雪白的羽毛，仿佛只是撣掉了點灰塵，根本沒把毛驢的怒罵放在眼里。

它親昵地蹭了蹭蘇陽的臉頰，發(fā)出清脆的唳鳴。

“好了好了，別鬧了。”蘇陽笑著拉開還在張牙舞爪的毛驢，“小白是來接我們的，你再兇，待會兒就讓它馱著我先走，留你在這兒啃枯草?！?

毛驢一聽這話，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卻仍梗著脖子嘟囔：

“走就走！誰稀罕跟你們這群偏心眼的家伙一塊兒！俺自己找嫩草吃，比跟著你們看禿驢強……”

話沒說完，又被小白斜睨了一眼，嚇得趕緊閉了嘴，只是尾巴甩得更兇了。

自然看著這出鬧劇，無奈地搖了搖頭：“走吧，該回道觀了。”

他提溜著蘇陽上了小白的背，拍了拍小白的毛后，小白發(fā)出“唳”聲，傳扶搖而上數百丈，一眨眼間就破了云層。

毛驢在地上叫喊：“俺還沒上去呢！”

蘇陽指著地上的毛驢焦急問：“師兄，毛驢還沒上來呢。”

自然向下瞥了眼，透過下方的云層看著毛驢：

“那驢兒野性未脫，心性卻純良。它若真存著向道之心，哪怕隔著千山萬水，也能循著我們身上的道韻找到五莊觀的山門。

若它終究貪戀紅塵煙火：路邊的嫩草、客棧的豆莢、市井的喧囂更合心意，那留在凡塵隨心而活，于它而言，未必不是另一種圓滿?！?

微風拂過師兄的衣袍，獵獵作響。

“修行本就無定法，未必人人都要踏仙途。它若愿做頭逍遙自在的凡驢，嚼草飲泉，看遍人間四季，倒比強拘在觀中磨去性子更得自在。”

“師兄說得是?！碧K陽笑了，“它雖愛鬧，卻最是通透。真要留在那，也是它自己選的路，咱們順其自然便好?！?

自然頷首，指尖輕叩仙鶴羽翼：“走吧，讓它自己追來。這一路山水，權當是給它的歷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