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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拜會虎穴,暗通款曲

翌日清晨,清源客棧簡陋的客房里彌漫著油條和熱粥的香氣,卻驅不散蘇宛兒眉宇間的憂色。林烽將自己今日打算去拜會宣府副總兵李化龍的決定說了出來,用的自然是“感謝昔日提攜之恩”的借口。

“夫君!”蘇宛兒手中的粥碗差點沒端穩,臉色瞬間白了。她雖是小戶農女,但心思敏銳,對那位李副總兵強征救命糧、置黑水堡數百軍民于死地的冷酷做派記憶猶新,心中豈能不恨?此刻聽聞林烽竟要主動踏入那虎狼之穴,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心臟,“那李將軍…不是善類!當日那般狠心…你此去,萬一…”她不敢再說下去,只是緊緊攥著林烽的衣袖,眼中滿是哀求。

“是啊總旗!”王魁“啪”地放下筷子,虬髯臉膛上第一次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只剩下凝重,“李化龍那老小子心黑手狠是出了名的!您一個人去他大營?這…這跟羊入虎口有啥區別?不行!絕對不行!”他梗著脖子,態度異常堅決。

蘇三郎也放下了碗,年輕的臉繃得緊緊的,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里的擔憂和反對同樣清晰。

林烽看著妻子慘白的臉和兩位心腹的凝重,心中一暖,但計劃不容更改。他沉聲道:“宛兒,王魁,三郎,我明白你們的擔憂。但此行非去不可。一則,他畢竟是我的頂頭上司之一,路過清源,若不去拜見,于禮不合,反惹猜忌。二則,表面功夫必須做足,才能麻痹對方。光天化日之下,在他自己的中軍大帳,眾目睽睽,他就算有歹心,也未必敢立刻動手。”

“那也不行!”王魁急得直拍桌子,“誰知道那老小子帳里有沒有埋伏?萬一他找個由頭把您扣下…”

“好了!”林烽聲音微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壓下了王魁的話頭,“此事我意已決。不過…”他看了看王魁和蘇三郎,“既然你們如此不放心,我便帶一人同去,也好有個照應。”

王魁聞言,眼珠一轉,臉上露出一絲決斷。他猛地一拍蘇三郎的肩膀,力道之大讓蘇三郎差點趴進粥碗里:“總旗!讓三郎跟您去!”

“我?”蘇三郎有些愕然。

“對!就是你小子!”王魁盯著蘇三郎,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甚至帶著一絲托付的意味,“你腦子活泛,身手也比俺老王更利索些,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什么不對勁,你帶著總旗跑也跑得快!記住嘍!”他湊近蘇三郎,壓低了聲音,帶著一股狠厲,“你小子給我把招子放亮點!總旗大人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或者被那姓李的扣下,老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扒了你的皮!聽清楚沒?”

蘇三郎感受到王魁話里沉甸甸的分量和信任,胸膛一挺,臉上那慣常的跳脫神色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肅穆和堅定。他用力點頭,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王大哥放心!我蘇三郎對天發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定護姐夫周全!若有不測,我死在他前頭!”

“好小子!”王魁重重又拍了他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林烽看著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王魁平日里與三郎吵鬧不休,關鍵時刻卻知人善任,這份情誼與擔當,遠勝千言萬語。他不再多言,對蘇三郎道:“收拾一下,隨我走。”

宣府副總兵,李化龍中軍大營。

大帳內爐火熊熊,驅散著邊塞的寒意。李化龍一身錦袍常服,正與游擊將軍張承宗對坐敘話,氣氛看似平和,實則帶著一種無形的張力。李化龍正說著什么,一名親兵快步走進,單膝跪地:“稟副總兵,黑水堡總旗林烽,在轅門外求見。”

“林烽?”李化龍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臉上露出一絲明顯的訝異,他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張承宗,“他來拜見我?”

張承宗也是一怔,眉頭微蹙,顯然對這個名字的突然出現感到意外,眼中同樣帶著茫然,對李化龍輕輕搖了搖頭。

李化龍放下茶盞,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若有所思:“他一個人來的?”

“回副總兵,還有一名年輕隨從,看裝束應是他的親兵。”親兵回道。

“哦?”李化龍眼中的疑惑更濃,他轉向張承宗,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弧度,“張將軍,這林烽…似乎是你當初在黑水堡提拔的吧?他與我,除了那次調糧公文往來,并無甚私交,今日突然登門拜見,所為何來啊?”他的語氣帶著探究,也隱含著一絲審視。

張承宗苦笑一聲,拱手道:“回副總兵,末將也實在想不出。此人平日多在黑水堡戍守,行事頗有章法,但…確與副總兵您并無深交。末將也猜不透他的來意。”

李化龍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閃而逝,隨即對親兵揮揮手:“罷了,讓他進來吧。我倒要看看這位‘悍勇’的林總旗,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是!”

不多時,林烽帶著神色略顯拘謹、但眼神機警地四處打量的蘇三郎步入大帳。林烽目不斜視,上前幾步,對著上首的李化龍抱拳躬身,聲音洪亮而恭敬:“末將黑水堡總旗林烽,拜見李副總兵!”又轉向張承宗,“見過張將軍!”

“林總旗不必多禮。”李化龍臉上堆起和煦的笑容,虛抬了抬手,“今日怎得空到清源來了?黑水堡防務要緊啊。”

林烽直起身,神色恭謹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感激”:“回副總兵,末將此番前來清源,實為赴縣令夫人之約。途經副總兵大營,想起昔日若非副總兵大人提攜(他指的是李化龍在軍務文書上最終批準了他升任總旗,盡管這提拔主要是張承宗推動的),末將焉有今日?故特來拜謝副總兵大人提攜之恩!此恩此德,末將時刻銘記于心!”他說得情真意切,仿佛李化龍真是他的大恩人一般。

這番話一出,站在李化龍身后的張承宗眉頭瞬間鎖緊,看向林烽的目光充滿了驚愕和不解,甚至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慍怒——這林烽,明明是自己一手提拔看重的人,怎么跑來對李化龍如此諂媚?莫非真是看李化龍位高權重,起了攀附之心?張承宗心中瞬間涌起一股強烈的失望和鄙夷。

李化龍也是一愣,隨即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和警惕。他哈哈一笑,擺擺手:“林總旗言重了!為國舉才,乃本官分內之事。你守土有責,能恪盡職守,便是對本官最好的報答。”他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問道:“林總旗此來,除了拜謝,可還有其他事?”目光如鷹隼般鎖定了林烽。

林烽心念電轉,臉上適時露出一絲為難和懇切:“副總兵明鑒!末將…末將確有一不情之請。黑水堡地處要沖,直面韃虜,然堡內糧秣短缺,軍械匱乏,甲胄兵器皆陳舊不堪,火藥箭矢更是所存無幾。若遇敵襲,恐難支撐。末將斗膽,懇請副總兵大人看在黑水堡數百軍民性命、看在我大明疆土安危的份上,能否…能否撥付些許軍需物資,以固邊防?”他姿態放得極低,語氣充滿了為堡內軍民請命的“赤誠”。

李化龍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手指又開始輕輕敲擊扶手,做出一副沉吟為難狀:“這個嘛…林總旗,你也知道,如今各處邊鎮都吃緊,宣府的糧餉軍需也是捉襟見肘啊。不過…”他話鋒一轉,看著林烽,“你心系軍民,為國戍邊,這份忠心可嘉。這樣吧,本官特批,讓軍需司給你撥付一批陳糧,再配些老舊刀槍箭矢,聊勝于無吧。你看如何?”

“多謝副總兵大人!末將代黑水堡軍民,叩謝大人恩德!”林烽立刻躬身,聲音帶著“激動”的顫抖,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賜。

李化龍滿意地點點頭,似乎很享受這種施舍的感覺。他端起茶盞,看似不經意地呷了一口,眼皮微抬,狀似閑聊地問道:“對了,林總旗。前幾日聽聞你帶人剿了一股流竄的韃子探馬?想必…斬獲頗豐吧?就沒繳獲些財物、糧草什么的?若是充裕,也該自給自足,為本官分憂才是啊。”

這話如同淬毒的冰針,瞬間刺向林烽!他心中警鈴大作!李化龍竟然對黑水堡的行動細節如此清楚?連“剿匪”這種相對內部的消息都知道!黑水堡內必有他的眼線!而且,這是在試探繳獲,更是在暗示他“不識抬舉”,有糧就該自己解決,不該來討要!

電光火石間,林烽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窘迫”和“無奈”,苦笑道:“回副總兵,確有繳獲。只是…那些財物微薄,已盡數用于修繕被韃子破壞的城墻和民夫棲身的破屋。至于糧食…唉,杯水車薪,只夠堡內勉強支撐半月而已。若非實在艱難,末將豈敢厚顏來煩擾大人?”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承認了繳獲(以免顯得刻意隱瞞),又強調了消耗巨大、所剩無幾(堵住李化龍索要或指責的口實)。

李化龍盯著林烽看了幾秒,眼神深邃難測,仿佛在判斷他話里的真假。片刻后,他才緩緩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笑容,語氣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教誨”:“哦?原來如此。林總旗,你既口口聲聲說是‘本官的人’,那本官今日就送你一句忠告。”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冷酷的意味,“對那些刁民,不必太好。升米恩,斗米仇,過分的仁慈,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反生事端!記住,你是官,他們是民,尊卑有別!”

這番赤裸裸的“馭民術”聽得林烽心中怒火翻騰,面上卻只能唯唯稱是:“是,副總兵大人教訓的是,末將謹記在心。”

“嗯。”李化龍似乎失了談興,靠回椅背,對張承宗隨意地揮了揮手,“張將軍,你替我送送林總旗。”

“末將領命。”張承宗抱拳應下,只是看向林烽的眼神,比剛才更加冰冷,甚至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和疏離。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帳,沉默地穿過營區。冬日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走出營門一段距離,眼看張承宗就要轉身回去,林烽忽然停下腳步,低聲喚道:“張將軍留步!”

張承宗轉身,面色冷淡,語氣帶著明顯的疏離和嘲諷:“哦?林總旗還有何指教?你今日來拜見李副總兵,不是攀上了高枝么?何必還要知會我這個小小的游擊將軍?不怕我擋了你的路?”他顯然對林烽剛才在李化龍帳內的“諂媚”表現耿耿于懷。

林烽心知他誤會已深,再不解釋,這條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線就要斷了。他迅速環顧四周,確認無人,一把拉住張承宗的手臂,將他拽到一處僻靜的營帳拐角陰影處。

“張將軍!你誤會了!”林烽壓低了聲音,語氣急促而誠懇,“我今日來此,根本就不是為了拜見李化龍!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只是苦于沒有單獨見你的機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借拜見李化龍之由,賭你會在場!”

“找我?”張承宗猛地甩開林烽的手,眼中滿是驚疑和不信,怒火更盛,“林烽!你當張某是三歲孩童不成?你方才在帳內那副嘴臉…哼!找我?找我作甚?看我笑話么?”

“張將軍!”林烽目光灼灼,直視著張承宗的眼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事關重大!關乎黑水堡存亡,甚至關乎整個宣府邊防!我豈敢兒戲?你且聽我說完!”

接著,林烽語速極快地將如何從野狼谷救出張縣丞之女張芷若,如何在黑水堡外擒獲韃子探馬,以及那探馬臨死前招供的驚天情報——五萬鐵騎即將壓境,目標黑水堡火器庫硝石,以及最關鍵的那個“姓李的將軍”每逢周三下午會與一個穿青布長衫、背大箱子的商人密會,許諾以宣府總兵之位換取其打開堡門、將黑水堡軍民盡數葬送——簡明扼要地和盤托出!

隨著林烽的講述,張承宗臉上的憤怒和譏諷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濃的震驚、難以置信,到最后已是面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尤其當聽到“姓李的將軍”、“周三下午”、“青布長衫商人”、“宣府總兵之位”這幾個關鍵點時,他渾身劇震,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此話…當真?!”張承宗一把抓住林烽的胳膊,力道之大讓林烽都感到生疼,聲音因為極度震驚而微微發顫。

“千真萬確!那舌頭是末將親手審的,絕無虛言!”林烽斬釘截鐵。

“周三…青布長衫…商人…”張承宗喃喃自語,眼神劇烈閃爍,過往的無數細節瞬間串聯起來,一個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他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被愚弄的憤怒和徹骨的寒意,“每逢初三,李化龍必稱是其母忌日,要沐浴焚香,齋戒一日,閉門謝客!連軍務都擱置一邊!我曾以為…以為他雖苛待下屬、盤剝百姓,但至少是個孝子…原來!原來竟是借此掩護,行此通敵叛國的勾當!好一個李化龍!好一個‘孝子’!”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目光變得銳利而堅定,緊緊盯著林烽:“林烽!此事干系太大!李化龍在宣府根深蒂固,爪牙眾多,稍有不慎,不僅你我,連黑水堡都要萬劫不復!你信得過我嗎?”

“末將信張將軍為人!”林烽毫不猶豫。

“好!”張承宗用力一點頭,“你聽我說!此事交給我來暗中調查!李化龍既已對你起了疑心(他指試探繳獲之事),你在他眼中已是眼中釘!你與縣令夫人之宴,照常赴約,但宴后切莫在清源久留!立刻!馬上!返回黑水堡!加固城防,整飭軍備,做好死守的準備!李化龍這邊,我來周旋!若有確鑿證據或緊急情況,我會設法通知你!”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清源縣令周文淵周大人,乃弘治朝重臣、前兵部尚書劉大夏劉公的門生,為人清正剛直,在朝中亦有清名。你此次救了他侄女,他夫人設宴相謝,正是結下善緣的好機會。此等清流,值得深交,對你日后前程亦大有裨益。只是切記,宴后速離!”

林烽沒想到張承宗竟主動攬下這最危險的任務,還將縣令背景點明,心中既感激又沉重:“末將明白!多謝張將軍!將軍…務必小心!”

“放心!去吧!”張承宗用力拍了拍林烽的肩膀,眼中燃燒著一種名為責任和決絕的光芒。

兩人在營帳陰影下匆匆一揖,隨即分開。林烽帶著等候在不遠處的蘇三郎,快步離開了這座危機四伏的軍營。張承宗則站在原地,望著李化龍大帳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袖中的拳頭緊握,骨節發白。一場無聲的風暴,已在宣府鎮的心臟地帶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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