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在走廊尖銳地響起時,思渺正在淋浴間沖洗頭發上的彩帶碎屑。熱水突然變成刺骨的冰水,她猛地關掉龍頭,聽見門外雜亂的腳步聲像暴雨般掠過。
“思渺,立即來到 B3會議室。“莉莉的聲音通過廣播系統傳來,比平時低八度。
思渺套上制服沖出門,在拐角撞見了王霽影,對方鏡片后的眼睛像兩塊凍住的墨。
“模仿者突破收容了。“王霽影把平板塞給她,屏幕上是監控畫面——禁閉室里,那個沒有五官的黑色生物正用測試員妻子的聲音哼著搖籃曲,它的肢體拉長像橡皮泥一樣扭曲。
會議室里彌漫著金屬灼燒的氣味。莉莉站在三維投影前,光影在她臉上切割出銳利的線條。投影中是建筑平面圖,某個區域標紅閃爍。
“它寄生了后勤組的張濤。“莉莉調出段監控錄像。畫面里,四十多歲的男性保潔員正對著空氣說話,后頸皮膚下有黑色物質在蠕動。“兩小時前他申請調休回家,現在定位信號消失在老城區筒子樓。“
思渺注意到莉莉右手始終按在槍套上,那里面顯然是把真槍。
“任務分組。“莉莉敲擊鍵盤,每個人手環亮起不同顏色的光,“思渺負責行動,我負責輔助,秘書長準備清除污染。“
筒子樓走廊的聲控燈全壞了。思渺在黑暗里前進,夜視鏡里世界泛著慘綠。她聞到了陳默說過的氣味——像潮濕的舊報紙裹著腐爛水果,從 301室門縫里滲出來。
莉莉在耳機里倒數:三、二、一。
破門的瞬間,思渺看見張濤背對門口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擺著三人份的飯菜,還冒著熱氣。當張濤轉過頭,他的眼球已經變成兩團蠕動的黑色物質,嘴角卻掛著往上勾的笑。
“回來啦?“他用妻子的聲音說,“菜都要涼了。“
沒時間猶豫了,敵人已發生畸變,按照教條來說,應該擊斃它,防止更大的危害。
但是張濤,他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生活,妻子,家庭,他只是個普通人,我真的能做到嗎?
四周一片靜寂,耳機里也沒有莉莉說話的聲音傳來,好像天地之間,忽然只有我一個人存在。
張濤還在不停的用妻子的聲音說話,思渺聽到自己心臟放大的聲音,她的手按下扳機,開火!
砰!
子彈穿過張濤眉心,爆出的卻是瀝青般的粘稠物。那些黑色物質像活物般竄向天花板,露出墻面上密密麻麻的人形輪廓——全是它模仿過的聲音主人的影子。
“小心黑影!“莉莉發聲。
思渺甩出煙霧彈,濃煙中,思渺看見黑影正匯聚成某個瘦高人影,輪廓越來越像人形,直到思渺從發型辨認出這就是自己!
手環閃爍發熱,警告:污染值上升到 60%!
思渺感到有冰冷的手指在扒開她的記憶——上周吃飯時莉莉送的鋼筆,訓練后她遞來的薄荷糖,所有這些溫暖碎片正在被翻檢,被快速回憶。
“思渺!“真的莉莉在另一端喊,聲音里第一次帶著急促,“它要獲取你的聲音樣本!”
黑色人影已經長出思渺的短發。當它張開嘴時,思渺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你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對吧?把身體交給我,我們成為一體,讓我們逃離這一切!“
那聲音帶著思渺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疲憊和渴望。她突然想起入職時簽的保密協議最后一頁用極小字體寫著:放棄所有法律賦予的基本權利。
思渺不再猶豫,快速開槍,砰砰砰!
子彈穿過黑影卻只激起漣漪般的波動。黑影完全成型了,現在它和思渺就像鏡里鏡外的同一個人,連制服上的褶皺都一模一樣。
“你殺不死自己的影子。“黑影用思渺的聲音輕笑,“就像你殺不死那些問題——為什么總是我們處理這種事?為什么從沒人問過模仿者從哪里來?“
思渺的子彈連續被打光,她摸出彈匣,換子彈,再次一氣呵成,朝著人形射擊!但黑影已經撲了過來,它的手指插入思渺的太陽穴,思渺這時像是被嚇傻了,完全放棄抵抗,一動不動。
千鈞一發之時,王霽影不知何時出現在黑影身后,將水銀注射器扎進它脖子。黑影在思渺眼前旋轉著碎裂,最后清晰的是它的嘴唇在動:“來吧和我一起。“
思渺感覺情緒上一陣疲憊,醒來時她躺在醫療艙里,手環顯示【消毒完成】。莉莉坐在床邊擦槍,槍管還殘留著硝煙痕跡。
“張濤呢?“思渺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已回收。“莉莉把溫熱的槍放進她手里,“重要的是,你在被完全污染前按下了警報鍵。“
窗外在下雨。思渺看見王霽影站在走廊,棕色風衣下擺沾著黑色污漬。兩人目光相遇時,王霽影用口型說了什么,但雨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太響了。
莉莉突然按住她肩膀:“下次任務前,記得檢查彈匣。“她掀開枕頭,下面躺著那把彩帶槍,槍管里這次裝著實彈。
“異常會偽裝成安全的東西。“
思渺摸到枕頭底下還有張照片,是張濤和妻女的合影。照片背面用紅筆寫著:【恐懼不是弱點,是最后的警報系統】。
思渺撕掉照片,扔到地上,說:“你們演這場戲就到此為止了嗎?”
莉莉瞳孔緊縮:“你在說什么?”
思渺冷笑:“還不明白嗎?我已經看穿了你們的詭計。就是為了測試我,能不能對被異常感染的自己人下手。”
王霽影走了過來:“你很聰明,怎么發現的?”
“你做的太明顯了,破綻就在那里。”思渺想起她簽契約的時候,被給與的那張照片,里面的人影就像橡皮泥一樣拉伸。
“張濤是什么東西?“思渺冷冷的發問。
不可能是一條人命,那基金會也太兒戲了,就為了個小測試殺個人,誰會為這樣的組織賣命?
“聽說過撒豆成兵嗎?張濤就相當于那種東西,撒豆成兵的兵,是我的能力。“王霽影按了按莉莉的肩膀,主動介紹道。
莉莉嘆了口氣,“它是我們最好的演員,專門用來模擬被寄生者的癥狀。但墻上那些影子...“她猶豫了一下,“那些是真的模仿者樣本,用來測試你的抗污染能力。“
思渺突然感到一陣惡心,真假摻著來,把我當什么了!
她想起自己扣動扳機時的決絕,當時那種情境下,她極速思考過怎么對自己人下手。她想起子彈穿過“張濤“眉心時的內心涌出的解脫感。更可怕的是,她意識到如果再來一次,自己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唾棄自己,也唾棄逼她陷入道德困境的人。
“為什么?“她問。
王霽影打開平板,調出一段視頻。畫面里是年輕的思渺在訓練場上,她正在用彩帶槍射擊人形靶,每發都精準命中眉心。
“從你第一次射擊測試起,我們就注意到你的天賦——完全不受外界因素干擾的精準判斷。“
“所以我們想知道你會不會受內界因素干擾,“莉莉補充道,“特別是在處理涉及道德倫理關系的異常時。“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如淚痕。思渺想起黑影說的話,突然意識到那可能不是模仿者,而是她自己潛意識的聲音。
她抬頭看向兩人:“所以接下來是什么?通過測試的獎勵還是發現真相的懲罰?“
王霽影和莉莉交換了一個眼神。莉莉從口袋里取出一枚銀色水滴狀物質放在床頭:“禮物。一個近乎無害的小東西,放入耳洞,可以讓你掌握它生前會的語言。“
“它的名字叫淚囊,用特殊的儀式從尸體上解剖來的,即插即用,包含主人生前掌握的語言知識,可以讓一個人成為最地道的母語者,如同在當地長大。”
“對你以后的任務很有幫助。“王霽影輕聲說,“這滴淚囊品質上等,價值無可估量。“
思渺拿起淚囊,冰冷的觸感讓她想起手伸入山中潭水的感受,清凌凌的,戴上之后好像水侵入大腦時的感覺。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現在開槍,子彈是會穿過她們的眉心,還是會像擊中黑影那樣毫無作用。
最終她只是沉默的看著窗外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