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繡坊崩塌后的街道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場凍結(jié)了。風(fēng)不吹，塵不揚，連地上的碎玻璃都保持著傾斜的姿勢，仿佛下一秒就會突然墜落。沈硯靠在一面斑駁的磚墻上，胸口的編號像是一團燒紅的鐵塊，嵌在皮肉之間。

楚喬站在他對面，山羊絨手套上還沾著幾根尖叫雞掉落的塑料羽毛。她盯著遠處那條黑壓壓的巷子，輕聲說：“他們來了。”

“誰？”沈硯的聲音有些啞，喉嚨里像是塞著一層灰。

“守夜人。”她抬手指了指巷口，“還有……他。”

沈硯沒有回頭。他知道是誰。那個西裝永遠熨得一絲不茍，連死人都要擦眼鏡的人。

陸晦。

他站在守夜人陣列最前方，手中握著一枚生銹的西洋鐘。鐘面已經(jīng)模糊不清，但沈硯仍能辨認出上面的數(shù)字——19230307。

母親的日期。

鐘聲響起，緩慢而沉悶，像是從某個深不見底的井底傳來。沈硯的耳膜一震，六分儀耳釘微微發(fā)燙。他下意識捂住耳朵，卻發(fā)現(xiàn)那聲音不是從外界傳來的，而是從他腦袋里響起來的。

童謠。

是母親唱過的《繡荷包》。

陸晦嘴角揚起一抹笑，輕輕敲了敲鐘蓋，旋律隨之變調(diào)，變得陰冷、扭曲，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周圍的空氣開始泛起紅霧，從地縫里滲出，纏繞在刺繡坊的廢墟上。

“那是……怨靈？”楚喬皺眉。

沈硯點頭，卻沒說話。他看見紅霧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張臉，都是女工的模樣，臉上布滿針孔，嘴唇縫著金線。她們原本被困在繡坊里，如今被陸晦喚醒，卻像是被重新編排的木偶，整齊劃一地轉(zhuǎn)向他們。

“你母親的歌……”沈硯喃喃，“他居然……能用它控制她們。”

“那就別讓他繼續(xù)唱。”楚喬甩開背包，抓起一把尖叫雞。

“等等。”沈硯攔住她，“現(xiàn)在用，只會激怒她們。”

“那你打算怎么辦？”

沈硯低頭看著自己掌心的血。那些金線已經(jīng)消散，但血銹的痕跡還在。他咬破指尖，將血滴在銀簪上，金屬表面泛起微弱的光暈。

他扯開連帽衫，露出左耳上的三枚耳釘。它們排列成一個逆向紡車的形狀，六分儀的刻度在紅霧中隱約可見。

“你這是……”楚喬愣了一下。

“我母親留下的東西，不止是歌。”沈硯閉上眼，靈識回溯發(fā)動，短暫地回到母親最后的記憶片段。

他看見她站在繡坊中央，六分儀耳釘在她手中閃爍，她低聲吟唱著什么，紅霧在她身邊凝聚，卻沒有攻擊她。

“不是咒語……是鑰匙。”沈硯睜開眼，聲音堅定，“她不是被繡坊困住的，她是……被封印在這里的。”

楚喬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紅霧已經(jīng)逼近。怨靈們的眼中泛起血光，手指上的繡花針泛著寒芒。

“快點！”她喊。

沈硯抬起手，六分儀耳釘對準陸晦胸前的西洋鐘，開始吟唱第二段《繡荷包》。

紅霧劇烈波動，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開始脫離怨靈的身體，向鐘面匯聚。

陸晦的笑容第一次出現(xiàn)裂痕。

“你……你怎么可能……”

沈硯沒有回答，而是繼續(xù)唱下去，聲音低沉卻堅定。紅霧越來越濃，最終化作一道血流，沖進鐘面內(nèi)部。

鐘面震動，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哀鳴。

緊接著，一道模糊的人影在鐘面中浮現(xiàn)。

是母親年輕時的模樣。

她的眼睛睜開，看著陸晦，嘴唇微動，卻無聲。

陸晦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不可能……”他后退一步，右手不自覺地扶住胸口，“你怎么會……”

沈硯看著這一幕，心中某個角落突然被撕裂。

他終于明白了。

母親不是被繡坊殺死的。

她是被陸晦吞噬的。

紅霧進入鐘面的那一刻，沈硯的靈識錯亂度猛然飆升。他聽見耳邊傳來無數(shù)重疊的聲音，時間開始錯亂，過去與現(xiàn)在交織。

他看見母親被縫入齒輪的畫面，也看見陸晦站在她面前，握著那枚西洋鐘，將她的歌聲、她的記憶、她的靈魂，一點點吸走。

“你……”沈硯咬緊牙關(guān)，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你這個瘋子。”

陸晦沒有回應(yīng)。他只是盯著鐘面，眼神中第一次浮現(xiàn)出恐懼。

“她回來了。”他喃喃，“她終究還是回來了。”

沈硯猛地拔出銀簪，插入地面。靈識錨點瞬間建立，將他從錯亂邊緣拉回現(xiàn)實。

“走。”他對楚喬說，聲音沙啞。

楚喬愣了一下，隨即點頭。

兩人迅速向巷口另一側(cè)撤退，而陸晦依舊站在原地，仿佛被鐘面中的母親影像定住了。

守夜人沒有追擊。他們像是被某種規(guī)則束縛，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消失在巷口盡頭。

沈硯的腳步有些踉蹌，但他沒有停下。他一邊跑，一邊摸了摸左耳的耳釘。

其中一枚，已經(jīng)松動。

他沒有去碰它。

他知道，那枚耳釘里藏著的，不只是母親的遺物。

還有他真正的身份。

“十三號殮尸街……”他低聲重復(fù)，“我們必須去那里。”

楚喬沒問為什么，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遠處，鐘聲再次響起，但這次，是倒著的。

就像時間，在逆流。

沈硯的腳步突然一頓。

他低頭，看見自己左手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一串模糊的數(shù)字——

19230307-13

銹里藏真。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然后，繼續(xù)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