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的鞋底碾碎了一塊松動的鐵軌鉚釘,那聲音像某種機械生物啃食骨頭。
陳半瞎在后頭喘著粗氣,保溫杯磕碰腰間的響聲像是某種倒計時。他們已經繞過三道塌陷的軌道岔口,卻還是沒甩掉那些東西——腐尸群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一種金屬刮擦的噪音,像是有人用鐵絲刷洗地板。
“前面!”陳半瞎突然拽住沈硯胳膊,“別進那條巷子!”
沈硯停下腳步,瞇眼望向前方那片破敗的廠區。銹蝕的煙囪斜插在夜色里,像一根折斷的肋骨。他認得這里,紡織廠正門上方還掛著半截褪色的牌匾,依稀能辨出“南江第一棉紡”幾個字。
“我聞到血銹的味道了。”沈硯低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左臂上那串暗紅紋路。它正在輕微跳動,仿佛回應著某種召喚。
陳半瞎皺眉:“你確定要回去?”
“我必須確認一件事。”沈硯扯下連帽衫的兜帽,露出左耳上的三枚六分儀耳釘。它們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銀光,像是某種古老儀器的殘骸。
兩人貼著墻根潛入廠區,避開巡邏的守夜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混著某種甜膩的腥氣。沈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血銹紋路開始發燙,像是要從皮膚下鉆出來。
“那邊。”他指向一扇半開的地窖鐵門,門縫里滲出幽藍色的霧氣。
陳半瞎摸出風箏線纏在手腕上,蒸汽義眼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這地方不干凈。”
沈硯沒有回答。他推開鐵門,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帶著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氣息。那是母親的味道,混合著樟腦丸和舊布料的氣味。
地窖深處傳來織機運轉的聲音,規律而緩慢,像是某種心跳。
他們順著臺階往下走,石階上的青苔滑得厲害。沈硯的手指劃過墻壁,摸到幾道新鮮的抓痕。再往下,空氣變得粘稠,每一步都像踩在濕棉花上。
突然,他的腳踢到了什么東西。
低頭一看,是個銅牌,上面刻著“1923.3.7”。背面隱約有字跡,被氧化得模糊不清。沈硯伸手去撿,指尖剛觸到銅牌,一陣刺骨的寒意猛地竄上手臂。
眼前閃過一幅畫面:昏黃的燈光下,一個女人站在織機前,手里握著一枚銀簪。她的臉隱在陰影里,但沈硯認得出那件藍布衫——正是母親失蹤那天穿的那件。
“你怎么了?”陳半瞎抓住他的肩膀。
沈硯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還攥著銅牌,指節發白。他深吸一口氣,把銅牌塞進口袋:“沒事。”
他們繼續往地窖深處走,織機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轉過一個彎,眼前的景象讓兩人都愣住了。
一間辦公室出現在地窖盡頭,木門半掩著。門框上殘留著干涸的血跡,順著門縫滴落成一條蜿蜒的線。
沈硯推開門,霉味撲面而來。屋內的一切都蒙著厚厚的灰塵,但辦公桌上的鬧鐘還在走動,秒針滴答作響。
“這玩意兒怎么還能動?”陳半瞎湊過去看。
沈硯的目光卻被墻角的保險柜吸引。他走過去,發現保險柜門虛掩著,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一摞文件。最上面那份寫著“1923年員工作息表”。
他翻開文件,手指停在某一行字上:特殊項目組成員名單。第一個名字讓他瞳孔驟縮——林繡娘。
“這不是……那個女鬼?”陳半瞎湊過來看。
沈硯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另一行備注吸引:“已調往‘晨昏線’。”這個標注讓他脊背發涼。
就在這時,鬧鐘突然響起。
尖銳的鈴聲在密閉空間里格外刺耳。沈硯的手腕傳來一陣劇痛,血銹紋路劇烈跳動起來。他踉蹌著扶住辦公桌,耳邊響起一段熟悉的旋律——《繡荷包》。
但這次的版本不同,多了幾句從未聽過的副歌:
“紅線纏,白線繞,
三魂七魄織成袍。
銀簪落,血銹起,
前世今生一線銷。”
沈硯猛地抬頭,發現房間的地面開始滲出暗紅色液體。起初只是幾滴,很快便匯成溪流,沿著地板縫隙蔓延。
“操!”陳半瞎往后退,“這是什么鬼東西?”
沈硯蹲下身,指尖輕觸那液體。它冰冷刺骨,帶著一股鐵銹味。更詭異的是,當他碰到液體的瞬間,地板上的紋路突然亮了起來——是紡車輪的圖案。
“這不是普通的血。”沈硯低聲說,“這是……活人織機的原料。”
話音剛落,地面開始震動。那些紡車輪圖案逐漸浮現出立體輪廓,像是某種古老的機械裝置即將啟動。
“快出去!”陳半瞎拉住沈硯的手臂。
但已經晚了。地板突然塌陷,露出下方巨大的血池。無數紡錘狀的齒輪從池底升起,旋轉著攪動血水。
沈硯一個踉蹌,險些跌入血池。他迅速掏出銀簪,將簪尖插入鬧鐘齒輪中。齒輪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血池的擴張速度減緩了些。
“幫我擋住那邊!”他朝陳半瞎喊道。
陳半瞎立刻甩出風箏線,在血池邊緣形成一道臨時屏障。但懶惰者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那具永遠睡不醒的身體緩緩向他們移動。
沈硯咬牙,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他觀察著紡車輪的運轉規律,發現它們似乎遵循某種特定節奏。每當鬧鐘敲響一次,齒輪就會向前推進一格。
“這不只是個辦公室。”沈硯喃喃自語,“這是……一臺機器的一部分。”
他突然想起前世在“晨昏線”總部見過的一塊銘牌,上面也刻著類似的紡車輪圖案。當時他以為那只是裝飾,現在才意識到——那是某種規則的核心印記。
“我們得離開這里。”陳半瞎的聲音有些發抖,“這些東西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沈硯點點頭,但他知道,這場探索才剛剛開始。母親的秘密,就藏在這座紡織廠的深處,等著他去揭開。
當最后一顆齒輪完成轉動時,整個房間開始扭曲變形。墻面像布料一樣褶皺起來,天花板塌陷成一個巨大的紡錘形狀。
沈硯拔出銀簪,簪尖殘留的黑汁滴落在地磚縫隙中,腐蝕出一個微型六分儀形狀。
他盯著那個圖案,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母親,究竟在這里經歷了什么?
沈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直到一絲血珠滲出。